九弟是在獄中被折磨而死,聞知噩耗,他破敗不堪的身體無法再支撐下去,於九月初八,在極致悲痛中身故。
沒能上位成功,他落得家破人亡,是他活該,可九弟是從犯,再怎麼說都是先帝康熙爺的皇子,是他雍正的弟弟,怎就殘忍到要置九弟於死地?
胤禩回想著至極的前世,回想著他和九弟、十弟間的過往,回想著聞知九皇子胤禟身亡的噩耗,心口宛若刀攪,痛得臉色煞白,額頭直冒冷汗。
原以為就那麼死了,熟料,再睜開眼,他竟然是初生的嬰兒,確定自己是被額娘生下來的,他張嘴哭得怎麼都止不住。
因為他參與奪嫡,溫良、與世無爭的額娘被他的皇阿瑪,被偉大的康熙帝當朝咒罵“辛者庫賤婦”,而他是辛者庫賤婦所出,自幼心高陰險。既然覺得他額娘是辛者庫出身,一開始為何要臨幸他額娘?
皇宮是這天下藏汙納垢最多的地方,且捧高踩低,如若不是他偉大的皇阿瑪多年不給他額娘抬位分,他能絞儘腦汁參與多嫡,
好讓他額娘有天坐上後宮最高位,好叫那些曾瞧不上他額娘,欺辱他額娘,欺辱他們娘倆的人跪伏在他們腳下。他明爭暗鬥,在多嫡中日漸成勢,然,一句“辛者庫賤婦所出”將他打入泥潭裡。
就在那日,他理解額娘心裡的苦,理解額娘對他的規勸,不要去爭不要去搶,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值得她開心。
能說出這番話,額娘怕是早知在他偉大的皇阿瑪心中,他們母子其實一直是卑微的存在,去爭去搶不過是徒增笑話,不過是像小醜似的在人前表演,
所以,他額娘看得開,平日教導他好好過每一天,平平淡淡也是一種幸福,奈何他醒悟得太晚,看著額娘為他提心吊膽,終懷著對他這個兒子的不舍和眷戀,鬱鬱而終。
有幸重活,他就想著這一世隻需好好孝敬額娘,隻需過好自個的日子,不去步前世的老路,為一把椅子落到一無所有的下場,
不成想,就在他接受一切,欲淡然處世的時候,他竟聽到他不是八阿哥,是十二阿哥。名字雖還是那個名字,在兄弟中的排行卻跑到了十二,
也就是說,在老大之後,在他之前,本該夭折的兄弟,這一世活得好好的,亦或者……亦或者說這個大清不是他前世生活過的那個大清。
腦袋像迷霧一般,他呆住了,這一呆就是兩年多。太子不再是老二,成為老三,原本的老三變成了老六,老四變成老七,
以此類推,他這個八阿哥,排到了第十二。二阿哥長華、四阿哥長生、五阿哥萬黼,以及納喇貴人生的八阿哥胤禶,這些早夭的兄長,都好好地活著。
不僅如此,在他沒出生前,除過八阿哥胤禶和太子這個儲君外,前麵六個兄長,老大、老二、老四、老五、老六全被皇上封為貝子,
老七更是被皇上封為貝勒,不到兩周歲,就被封為貝勒,了解到這些,了解到老大和老二、老四、老五、老六五人,因老七帶動,獲封貝子,他詫異不已。
得知老七受封貝勒,源於研製出半自動五連發火銃,並研製出不少婦人兒童和百姓用的物件兒,經“秀妝堂”、“益智娛樂”、
“惠民百貨”全國連鎖店鋪銷售,為國庫源源不斷創收後,他由詫異轉為震驚,覺得這個世界絕對不是他熟知的那個世界,絕對不是……
心裡連連搖頭,奈何熟悉的麵孔,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宮殿等等,卻又告訴他,大清還是那個大清,隻不過太後不是他知道的那個太後,胤禛不是他知道的那個胤禛,不,準確些說,皇帝和老大他們,不是他知道的那樣兒。
他們比之他知道的,少了點假麵多了些真實。
彼此間竟然流露出真正的兄弟情,而非表象上的兄友弟恭。眾兄弟姐妹都喜歡到太後宮裡,聽太後講故事,跟著太後學習算術,學習洋人擅長的物理、化學,看太後做實驗,和太後學琴棋書畫,和太後到演武場練習騎射……
太後,一個長於草原上的女子,忽然間學習滿文,學習漢話,且學得快學得好,並看醫書,看洋人書籍,自學醫術,在太醫束手無策的情況下,
救活了一個又一個阿哥公主……不顧身份尊貴,出宮前往災區救治受傷百姓,出發前,帶著他的兄姐們給受災區捐銀捐物。
說實話,這個太後令他極為感動敬佩!
不一樣,他得承認,這裡和他前世生活過的地方不一樣,就算心裡還有那麼點不肯定,在知曉乾清宮外廣場上夜裡出現的異象後,
那點不肯定幾乎立時立刻煙消雲散。他前世生活過的的那個大清,可沒出現什麼天降異象,助皇帝救災,幫災民迅速走出災情,重建家園,恢複災前生活。
將思緒從前世的苦痛中全然拽出,他暗暗告訴自己,這裡很好,隻要他不去奪嫡,安然富貴一生,完全不成問題。至於要不要和兄弟們親近,
他采取順其自然,不排斥,不湊上去,有人交好,他禮貌待之,無人搭理,他無需生怨,泰然自若,做自己就好。
兄弟們待他還好,在慈寧宮和寧壽宮遇到,會和他禮貌打招呼,會和他玩一會,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難流露出小孩活潑可愛的一麵,又不怎麼喜歡說話,在兄弟們中間,顯得有些不合群。
看到兄弟們一到寧壽宮就往太後身邊湊,在太後身邊說話自如,玩得自如,完全不用顧忌什麼規矩,一個個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
說實話,他很羨慕;看到兄弟們湧在老七的實驗室,專注地看老七繪圖,研製新玩意兒,他同樣羨慕,奈何他放不開。
神通,胤禛,七貝勒胤禛是神通,說話早,認字早,不到一周歲就看了很多書籍,皇帝很喜歡這個皇子,太子和喜好這個弟弟,
老大、老二、老四、老五、老六,還有老八胤禶、老九胤祺、老十胤祚、十一胤佑,同樣很喜歡老七這個兄弟。
老七,七貝勒胤禛,簡直是個香餑餑,在這宮裡被很多人喜歡著,奇怪的是,和七貝勒胤禛接觸幾次後,他也莫名喜歡上這個兄弟。
話不多,笑容少,給人的感覺卻很真實,在他眼裡,你看不到一絲虛假。
“嗯,我想找七哥玩兒。”
拽回飄遠的思緒,胤禩眨巴著眼睛,露出個羞澀的笑容,乖巧地點點小腦袋。
“七哥抱你。”
彎腰抱起團子胤禩,顧墨塵繼續提步走向寧壽宮:“皇瑪嬤今個不忙,等會你是和皇瑪嬤聊天還是跟著七哥進實驗室?七哥一忙起來可能顧不到你,你要是不嫌無聊,就待在實驗式,看七哥繪圖。”
“我不會打擾七哥。”
沒往太後身邊湊過,他心裡有些怵,哪怕太後很和藹,很喜歡小孩子,要他一個人從過去,不怎麼敢呢!
……
啟祥宮和鹹福宮位處一條縱向軸線上,中間隔著長春宮,皆屬於西六宮範疇。康熙十九年,繼敬嬪被康熙打入冷宮,從後宮徹底消失後,緊跟著位居啟祥宮主殿的安嬪,也突然在後宮消失了痕跡。
如此一來,八阿哥胤禶和十一阿哥胤佑,雖說各自由乳母、宮女太監在鹹福宮、啟祥宮撫養,實則兩位小阿哥被他們的生母納喇氏、
戴佳氏養著。許是兩個小家夥的額娘位分都不高,加之各自跟著額娘居住的宮殿偏僻,以及額娘都不受寵,這兩小隻年歲相差不大的小阿哥不免要好些,
時常相約到翊坤宮,喚上九阿哥胤祺,到寧壽宮聽葉夏這個皇瑪嬤講故事,用玩遊戲的法子教他們認字,學算術,還給他們表演有趣的小實驗。
“好啦,今天的算術和識字就講到這,現在皇瑪嬤接著之前給你們講的科學小常識,繼續給你們做個有趣的小實驗。”
看著八、九、十一三隻糯米團子,葉夏清亮的眸中笑意縈繞,彎起唇角,示意鳴煙將她要用做實驗的材料拿過來,一臉慈愛可親說:“你們先說說棉線能燒斷嗎?”
三小隻眨巴眨巴眼睛,點點小腦袋,異口同聲回答:“能。”
衣服就是用棉線或者絲線做成的,他們額娘說過,衣服上不小心濺上火星,很容易燒著的,因此,沒少叮囑他們不要靠近蠟燭,免得不小心濺到火星子,燒壞衣服,更把自個燒傷。
在這要提的是,從大阿哥胤褆到七貝勒胤禛這幾位皇子,除過胤禛(顧墨塵)尚未,但即將入尚書房就讀,前麵一太子六皇子,已然都在尚書房就讀,並且按時按點前往演武場學習騎射、布褲等科目。
“對,普通的棉線是能燒著,”
葉夏笑眯眯地說著,拿起一截棉線放到蠟燭上點燃:“看,這根棉線燃燒得很快,而且會化為灰燼。不過,皇瑪嬤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棉線少不斷。”
眸光從三小隻身上挪離,葉夏手指眼前裝著多半清水的玻璃杯:“這杯子裡麵裝的是清水,你們看仔細了,皇瑪嬤要往清水中加入食鹽,知道什麼是食鹽嗎?努,九十這種白色細小顆粒物,我們日常用的膳食裡必不可缺。”
給杯中清水中不間斷加入食鹽,葉夏拿起一根筷子開始攪拌:“需要不停攪拌,直到食鹽全部化入水中,你們看,這杯水中可還有食鹽顆粒?”
停止攪拌,葉夏溫聲問。
“沒啦。”
三小隻異口同聲做答。
“要嘗嘗是什麼味道嗎?”
葉夏笑問。
“要。”
三小隻揚起奶音兒,不約而同點小腦袋。用筷子蘸了點濃鹽水,葉夏分彆讓三小隻輕添了下,單挑一眉,
笑得樂嗬:“什麼味道?”
“鹹!好鹹!”
八阿哥胤禶奶聲回應。
九阿哥胤祺萌萌噠地點頭:“皇瑪嬤,好鹹,胤祺要喝水。”
著鳴煙端來三杯溫白開給三小隻,葉夏看向團子胤佑:“十一阿哥好像還沒有回答皇瑪嬤剛才的提問呢?”
糯米團子胤佑一臉認真說:“很鹹,胤佑不要喝那樣的水。”
眉頭皺巴了下,胤佑捧著他的喝水杯“咕咚咕咚”把水喝得精光。他虛四歲,年齡雖不大,卻在不到一歲那會,就能看懂人的
臉色,能看懂旁人對他是喜歡還是厭惡,尤其在聽到身邊宮人背著額娘,說他日後是個瘸子,那會兒他自是聽不懂話中的意思,但不妨礙他從那些宮人臉上看出鄙夷的表情,這代表什麼?
代表宮人說的不適好話,尤其在聽到宮人緊跟著說皇上不喜十一阿哥,連帶著都不到啟祥宮來,讓這偌大的啟祥宮生生變成冷宮,要是有關係得趕緊從這調走,省得陪著瘸子娘倆蹲冷宮。
隨著他學走路,看到額娘背著人時不時抹眼淚,他終於知道什麼是瘸子,知道自己和見過的哥哥姐姐們不一樣。他天生左右腿不一樣長,相差不是很明顯,可要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分辨出的。
而他左右腿長短不一,是一出生由太醫診斷的,這使得宮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剛生下來的十一阿哥是個天生殘疾。
皇阿瑪應該就是從那會不喜歡他的,連帶著不喜歡他額娘,覺得他這個兒子不詳,覺得他額娘滿身罪過,才為皇家生出一個殘疾皇子。
不想看到額娘抹眼淚,他努力學習走路,摔倒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走路瘸點沒事,被人笑話沒事,這樣一次次暗暗告訴自己,
為免額娘看到他練習走路心疼,一歲半連路都走不了的他要求乳母抱他去禦花園玩兒,其實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練習走路。
第一次,第一次在禦花園一坐偏僻的假山後練習走路,他遇到了來禦花園散步的皇瑪嬤。當時皇瑪嬤牽著七哥邊走邊笑著說什麼,不經意間看到他摔爬在地上,鬆開七哥的手,沒等乳母到他身邊,便已將他從地上抱起。
“你是十一阿哥胤佑對不對?”
皇瑪嬤是這麼問的,但語氣明顯認出他。麵對笑容溫和,眼裡沒有絲毫鄙夷的皇瑪嬤,他感覺好親切,輕點點頭。後來,皇瑪嬤抱他到寧壽宮,幫他檢查了左右腿,接著就提筆在紙上寫著好看的字。
皇瑪嬤宮裡的宮人,和啟祥宮的宮人完全不一樣,他們看到他,知道他是哪個,眼裡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且逗他說話,端來好吃的糕點,拿來好多可愛有趣的小玩具給他,總之,他感覺到的是滿滿的善意。
那日被乳母抱回啟祥宮,額娘聽乳母說起他有在禦花園遇到皇瑪嬤,說起皇瑪嬤帶他去寧壽宮,幫他檢查雙腿,那一刻額娘擁他入懷哭得泣不成聲。
待額娘情緒平複下來,額娘告訴他,入了太後的眼,他在這宮中的日子會好過些,那些對她們娘倆不給好臉的宮人,也會收斂起惡習,不敢再輕易欺辱他們。
事實果然如此。
乳母有意把他遇到皇瑪嬤,再被皇瑪嬤抱到寧壽宮,以及他在皇瑪嬤宮裡發生的事兒放出,啟祥宮裡的宮人立時像變了個樣兒,不敢對這他一口一個瘸子,不敢隨隨便便就給他和額娘擺臉色,不敢在膳食上再隨意敷衍他們。
翌日,皇瑪嬤身邊的李嬤嬤到啟祥宮,是帶著禮物來的,其中有雙小靴子特彆精致好看。他有小靴子穿,在他好奇的目光和額娘、乳母不解的目光下,李嬤嬤把帶來的禮物,以及一張畫著靴子圖樣,上麵有標注的紙張親手遞給額娘。
聽完李嬤嬤的話,額娘抱起她直接麵向寧壽宮方向磕頭,乳母也有跪下。他被額娘換上李嬤嬤帶來的那雙小靴子,上腳很舒適,打眼看就看得出麵料好,做工好。
額娘讓他走兩步,一旁李嬤嬤和乳母齊直直地看著他的腳,讓他不免有點緊張。
“十一阿哥,你腳上那雙靴子是太後專門為你設計,讓鳴煙、鳴翠連夜趕製出來的,太後說你隻要穿上這靴子,就能和咱們一樣正常走路,不會再輕易摔倒。”
這是李嬤嬤對他說的,懵懵懂懂須臾,他在額娘和乳母鼓勵的眼神下,邁出了第一步,接著他又邁出第二步,再然後是第三步……他怔住了,沒摔倒,他沒摔倒,也沒感到異樣。
額娘高興得直接哭出聲:“十一阿哥,十一阿哥……胤佑,你能正常走路了,你沒有摔倒,沒有跛腳,你刻意正常走路,不會再有人笑話你,不會再有人說額娘的十一阿哥是瘸子了!”
乳母在旁站著,同樣激動得抹眼淚。
送走李嬤嬤,他在屋裡,在額娘和乳母眼前來來回回又走了好些步,依舊沒有摔倒,身子也沒有像小鴨子一樣東倒西歪,他走得穩穩的,和哥哥們一樣,正正常常走路,而非一瘸一拐,動輒摔倒。
像是得了很了不起的寶貝似的,他把小靴子脫下來緊抱懷中,繼而撲到額娘懷裡張嘴“哇”地哭出聲。他其實在意宮人說他是瘸子那些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