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禾從小就是個頑劣蛋,在大院那幫孩子裡,帶頭乾壞事沒少他的份。
陳家往上數幾輩,都是拿刀弄槍,上戰場殺敵的功臣。驍勇世家的名號,是真正刻在了陳家牌匾上。陳清禾骨子裡就有一股煞氣,小時候掏馬蜂窩,長大點了,就逮人乾架那叫一個囂張淩厲。
陳自儼的心臟病,就是被他給這麼活生生氣出來的。
2009年,陳清禾犯了一件錯事兒。
彼時的他正在軍校上學,和係裡一男生結了梁子。那男生叫晏飛,人如其名,是個能飛天的烈貨。祖籍沈陽,也是高官家出來的公子哥。
一山容不下二虎,陳清禾和他平日沒少明爭暗鬥。
軍校這種地兒,大多是沾親帶故,有點門道和後路的人,也有一部分,是寒門奮讀,從窮鄉僻壤裡破土而出的苦孩子。
那日,晏飛和狐朋狗友,把班上一窮酸膽小的男生給堵在了男廁裡,一口一句窮鬼又罵又推搡,男生老實巴交,隻得默默受著不吭聲。
後來話越罵越難聽,甚至逼他喝廁所水,幾個大高個把矮豆芽眼見著就要摁倒在地上。
在最裡邊茅坑拉|屎的陳清禾,就這麼吊兒郎當地推門出來了。
後來的事不難想象,倆人本就有過節,這次算是豁開了口子,誰也沒給誰留臉麵。
晏飛人多仗勢,陳清禾一身腱子肉也不是白練的。
最後雙方傷亡慘重,陳清禾猛虎上頭,打紅了眼睛,操起拖把屈起膝蓋,往上一折,用斷截的木棍往晏飛腦門心上狠狠一砸。
晏飛當場就厥了過去。
頓了幾秒,暗色的血一道道地往下墜。
這事兒鬨得挺大,校方說要嚴肅處理,在調查情況的時候,雙方各執一詞,陳清禾將情況如實說明,晏飛卻說是陳清禾無緣無故動手打人。
當目光都落向挨欺負的“矮豆芽”男生時。
他低著頭,蹲在牆角,滿臉怯色,低著聲音說:“晏飛沒有為難我。”
此話一出,陳清禾走過來對著他肩膀就是一腳,“老子瞎了眼!”
晏飛纏著一腦的繃帶,暗藏得意地笑。
陳清禾本該是要被記大過,但陳家聲名赫赫,尤其老爺子陳自儼,那可是國典能上天|安門的人物。
校方便要其寫份檢討,再道個歉就算完事兒。
陳清禾哪吃得下這份憋屈,摔了教務科的門,拽啦吧唧地走了。
這事情,成功把陳自儼氣得心臟病再次發作,差點沒蹬腿嗚呼。
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就要陳清禾滾蛋。
陳清禾答應了,滾了。
但滾的不是蛋,而是滾去了國境之北。
陳清禾也不知跟老爺子鬥氣,還是跟自己置氣,報了名兒,離家有多遠就走多遠。
他骨子裡有股匪氣,絕不受任何委屈。
走前的一晚,跑回軍校,找到腦門剛拆線的晏飛,反手就是一不鏽鋼開水瓶子,再次把人的腦袋給開了瓢。
晏飛哀聲痛叫,陳清禾笑得寒森,蹲下來對他說了一句話。
“陳大爺,永遠是你大爺!”
陳清禾活得熱烈,走得瀟灑。
一走,就是兩年。
———
2011年冬,這一年的哈爾濱,風雪冰災堪稱近年最重。
一夜雪落,駐地的大門都給堵了半邊。六點不到,泱泱人頭已經開始清掃路麵了。
零下的溫度,陳清禾脫了軍棉襖,裹著一件灰色羊絨衫就開始乾活。邊乾邊吆喝,
“陳朝!帶一隊人去清掃排水嶺!”
“是!”
“二蛋,你負責鬆崗!”
“是!”
這時,一道厚實的男中音,“陳清禾。”
“到!”
聽見召喚,陳清禾放下掃把,立正稍息,昂首抬頭站得十分標正。
叫他的是徐連長,吩咐道:“你帶人去307標地處,務必幫助百姓清掃積雪,將災害損失降到最低。”
“是!”
307標地附近百姓多,這片區的農田都集中在這裡。
陳清禾隸屬的野戰隊,乾這種效率活最合適,天氣預報說連日都有暴雪,他們得趕在斷黑前,把稻草鋪在田埂上,以防土地凍傷。
“哥,搭把手。”何正扛過一大摞稻草,人都給壓沒了。
陳清禾給他借了把力,幫著把草卸下,這冷風一吹,兩個人呼出的氣都是冰渣子。
“歇會,哥,給。”何正哆著手,給他遞了個微熱的土豆,這也是今天的午飯了。
陳清禾起身,圍著田地看了一圈,放了心,才回來吃土豆。
土豆是柴火烤的,夠香。但冷得快,所以陳清禾幾口就塞進了嘴巴。
“哎對了哥,聽上頭說,明天有個什麼新聞組會來咱們這兒拍啥紀錄片。”何正嘿嘿憨笑,“是拍廣告嗎?能不能上電視啊?”
陳清禾擰開水蓋,灌了一大口,“出息。”
“要是能上電視,我爹媽就能看見我了。”何正搓了搓手,望著又開始飄雪的天,“我都一年沒回過家了。”
陳清禾這回倒沒再數落他,把瓶蓋擰緊了,說:“起來,接著乾活。”
這兒緯度高,天黑來得快。四點的時候,任務就到了收尾階段,五點不到,天色已經灰蒙,風也更猛烈了,陳清禾瞅著風向和天色,暴雪恐怕會比預報來得更快。
“收隊!”一聲命下,隊伍迅速集合,規整有素地依次上車。
陳清禾和何正的皮卡車是最後一個走。從這兒回駐地有三十公裡,繞著崎嶇雪路就更慢了。
駛出村莊,天便完全黑了下去,跟塊沉重幕布,壓著風雪欲來。
順利開著,何正突然說:“哥,快看,前邊是不是有人?”
陳清禾沒說話,眯縫了雙眼,他也注意到了。
一公裡遠處,似乎有輛停著的麵包車,而車頂上,站著一人正衝他們奮力搖手。
“減慢速度。”陳清禾提醒,開近了,也看清了,是車壞在路上了。
剛停穩,那人就跑了過來,喘著氣攀著他們的車窗,“喲,解放軍!”
陳清禾他們一身軍裝,給困境人群一種莫名的安定力量。
“我們車壞路上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幫幫我們吧。”
那人一臉哀求,陳清禾和何正很快下車,何正去後邊拿修車工具,陳清禾走向前探看情況。
九座的麵包車,後排座位都放倒了,放了幾個大箱子,副駕上還坐著一個人。
女的。
長發束在帽子裡,帽子上吊著倆絨球,聽見動靜,她回頭,和陳清禾視線對上。
天雖暗,但雪光蹭亮,折在車窗玻璃上,借著這道光,這姑娘的眼睛,跟水光輕輕蕩一樣。
陳清禾麵不改色,回頭跟司機說:“車空出來,先坐我們的車,這車內胎壞了,我們的備用胎型號對不上。”他又伸手,試了下飄下來的雪片密度,眯眼道:“暴雪天不安全,快。”
“哎!好好好!”對方司機趕緊招呼車裡的人,“霍歆。”
“來了。”
陳清禾側頭瞄了眼,隻見那女孩兒一身白色棉襖,圍巾遮了半邊臉,就露出眼睛,跟小狐狸似的。
陳清禾剛準備轉身,那司機特不好意思地說:“同誌,能不能先去,先去…”
“去吧。”陳清禾自然明白,很快,又把人叫住,“等會。”
這裡是深山區,野獸危險。雖然冰天寒冷,但也保不齊出意外。
陳清禾讓何正跟著,有個照應。
人一走,就隻剩下他和霍歆了。
陳清禾隨意問:“來玩兒的?”
霍歆沒當即回答,而是欲言又止。
“車上等吧,外頭冷。”陳清禾剛邁一步。
霍歆憋得不行了,小聲說了句話。
陳清禾沒聽清,側頭看她,“什麼?”
這姑娘小小一隻,站在空曠山野裡,跟白兔子似的,她看著陳清禾,沉了沉氣,大聲,“我也想上廁所!”
陳清禾一愣,腦子沒轉過來,指著右邊兒,“去吧。”
“我害怕。”開了個頭,後麵的就流暢了,霍歆說:“我也怕怪獸。”
陳清禾嗤的一聲,樂了,“我還奧特曼呢。”
霍歆才發現,她把野獸說成了怪獸,但也差不多,她看向陳清禾,眼巴巴的。
那意思很明顯——我也需要一個警衛兵。
尷尬僅在陳清禾心裡轉了一秒,他個大老爺們兒沒那麼多心思,於是默聲,往右邊走。霍歆趕緊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