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姞:“他能接受我們道歉嗎?”
賀遠照悠悠道:“不論如何我們都是他父母,難道他還真的不認我們不成?”
曾姞看見賀遠照自信的表情,心底卻不似他這樣樂觀,時潛剛才看他們的眼神明顯是已經與他們劃清界限。
突然之間,第一次與時潛見麵的場景浮現在曾姞眼前,就連那些細枝末節,竟然也意外地記得十分清楚。
她接收到時潛的消息時,是興奮又忐忑的,過去的一路上,她想了許多見到時潛要說的話,要看看他這十幾年過得好不好,還想立即將他接回去,和他們一家團圓。
直到車停在一條小巷前,司機拉開車門,她從車裡出來,獨自走過了那狹窄又破舊巷子,來到時潛住的那棟平房前。
曾姞隔著低矮的圍牆,能輕易看到裡麵堆疊的垃圾,整理得十分整齊,可對一直養尊處優的她來說卻依舊不願多看一眼,再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就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那堆東西就變得更加刺眼了。
然而從巷尾走來的少年,卻讓她忽略了周圍的一切。
那是一個輕易就能聚集所有人視線的少年,即使穿著寬大發白的校服,手臂處還纏著黑色布條,也絲毫不損他本身的氣質和好相貌,單單隻是第一眼,曾姞就知道這就是她的孩子,並生出了親近感。
可也是這麼一眼,她的心裡湧出了無限可惜和難過的情緒,若是這個孩子沒有被抱錯,一直在他身邊長大,絕對是不輸他另外兩個哥哥的優秀。
少年語氣冷漠:“你誰?”
他身後染著黃毛,一看就不是正經學生的幾個男人勾肩搭背與他一起看過來,同樣警惕而不善地問:“阿姨,你哪位啊?”
那不堪入目的成績單和他過往的不堪經曆突然浮現在腦海,曾姞哽咽的聲音微頓,忽然平靜了下來,她說:“是小潛嗎?我是你媽媽,來接你回家。”
聽到“媽媽”兩個字時,少年的眼睛便亮了起來,直到轉眸看到破舊的小院和大敞堂屋裡那擺在正中的牌位,才又恢複了冷靜。
時潛朝她點了點頭,沒有叫媽媽,隻是問:“爺爺的頭七還沒過,我過段時間自己過去好嗎?”
曾姞記得自己回答:“可以,但是我隻有今天有時間,下次可能不能來接你了。”
其實她有時間,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完全不想再踏入這條破舊的小巷一次,隻要站在這裡,就像是有聲音在她耳邊提醒,眼前這個孩子之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經曆過怎樣的拮據苦楚。
沒想到時潛絲毫不介意,反而朝她露出一個笑:“好。”
那時候,她隻覺得這場相認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這孩子不但對她並不親近,沒有母子之間天然的儒慕,還有些冷漠和叛逆,仿佛隻對收養他的老人有感情。
可現在回想,當時的時潛雖然隻笑了一下,眼睛卻一直是溫暖的,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眼睛裡的溫暖一點點消失不見了。
曾姞後悔了,她忽然發現,很多以前她沒有在意的忽略的場景其實都留在了她的腦海裡。
她記得她讓時潛不要嫉妒賀年時,時潛故意拿話氣她,眼底卻是受傷的表情。
她記得有天晚上下樓喝水,剛走到一半就打開的走廊燈,她隻讓時潛早些睡覺,卻忽略了他亮起又熄滅的眼神。
她還記得賀年演奏會前幾天,她與賀澤討論細節時,見時潛路過便想詢問時潛意見,當時時潛說:“關我什麼事。”那時她以為時潛依舊排斥賀年,說的是賀年的事情不關他的事,現在回想才意識到,從時潛踏入賀家開始,整個賀家就從沒接納過他。
所以當時時潛說的是:你們家的事,關我什麼事。
曾姞眼眶很快紅了,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從那時候起,時潛就已經不認為賀家是他的家,不認為他們是他的父母兄弟了。
賀遠照依舊在說話:“時潛修為應該不低,按照他們的算法……肯定比殷先生厲害,如果我們能夠和他修複關係,到時候去神州的事情就不用愁了,而且以他的實力,咱們一家去了神州也能有好日子,就是這邊賀家的產業不能落下,必須要留人管理,好在老大現在能獨當一麵了,就是不知道……”
曾姞:“不會。”
賀遠照一頓:“什麼不會?”
曾姞抹了抹眼角的眼淚,嗓音略微沙啞:“他不可能原諒我們。”
“你說什麼呢?”賀遠照皺眉:“我們是他親生父母,沒有我們哪裡來的他這麼好的天賦?再說了時潛那孩子的資料我派人重新查了下,是個重感情的,以後我們好好對他,他難道還能生一輩子氣?”
曾姞搖搖頭,目光看向扶著賀炎往這邊走來的賀年:“既然我們選了年年,就不要再往小潛麵前湊了,他不願意看到我們,我們死纏爛打也不好看,何況年年也會傷心。”
賀遠照:“什麼死纏爛打,親生父母看孩子天經地義,還有年年一直挺懂事,就是敏感了點,你彆和他說就行了,再說了,年年也有修仙天賦,有小潛為他鋪路,兩兄弟同舟共濟,不是更好?”說著賀遠照警告地看了曾姞一眼,抽出她手裡的卡收了起來:“年年他們回來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知道。”
曾姞抬眸,看到扶著賀炎的賀年和跟在一邊大兒子,眼底的痛色終於褪了些,不論如何,她還有三個孩子,而這三個孩子相處和睦,都是她的驕傲。
“媽媽。”賀年鬆開賀炎,看到曾姞眼眶發紅,柔軟的聲音問:“您沒事吧?”
曾姞壓下心底依舊還在泛濫的情緒,拍了下賀年的手,目光轉向賀澤:“小炎沒事吧?”
賀澤點了下頭:“醫生說沒什麼問題,趙家的修士也幫他把邪氣□□了,這幾天少說話,過段時間就能好。”
曾姞這才鬆了口氣,見他們三個都坐下,才察覺到氣氛有一絲不對。
“怎麼了?”賀炎不能說話,她問的是賀年。
賀年小心看了賀炎一眼,小聲道:“我剛剛說話沒有注意,有些讓二哥不高興了。”
曾姞笑了下:“你還能說什麼讓你二哥不高興的話?”
賀年看向賀炎,賀炎冷著臉扭過頭。
曾姞再次看向賀澤,想通過他知道兩個小兒子發生了什麼,然而賀澤的目光卻一直看著拍賣台,沒有注意她的視線。
她正想問問,就聽到叫價終於結束:“三千中品靈石!趙轍先生拍下火靈槍!”
曾姞微訝,她之前就聽說過一塊下品靈石換算成現金就是上十萬了,不知道一塊中品靈石怎麼算,但想也知道不會便宜。
賀遠照:“年年,這個趙轍先生是不是就是你朋友趙澤的哥哥。”
賀炎冷冷哼了一聲。
賀年咬唇:“是。”
賀遠照想起之前遠遠見到趙轍和時潛說話,還有隱隱聽到的他的身份,溫和一笑:“有時間可以帶他們來家裡坐坐,我看他和小潛關係好像也不錯,你們在一起多聊聊,可以互相學習學習嘛。”
賀年微不可察地僵了下,軟聲回答:“好。”
兩人說話時,眼見著趙轍拍下五行槍的修士們也在低語:
“這五行槍拍下來,我賭八成會送到特執處。”
“那是肯定的啊,之前不就聽說何執對五行槍感興趣嗎?”
“也不一定是給何執,你們忘了那龍符是誰操縱的?時執既然有用火靈氣畫的龍符,那對火行槍感興趣也不一定。”
他們的交流普通人無法聽到,但趙轍的動作卻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隻見他並沒有等到拍賣會結束之後再取,而是直接從拍賣師那邊接過了火行槍,轉身就去了二樓。
這一會兒,不隻是修士討論了,之前看到趙轍與時潛三人交談的普通人們也忍不住八卦:
“肯定是送給時執他們了。”
“要是我是修士,有靈石的話,我也拍下火行槍送上去。”
“誰不是呢,那位時執一看就是有實力又有背景的,這種人不管是放到神州還是在咱們這兒,都肯定是能交好就交好的。”
“你們說之前那些搶著拍下來的幾位大人,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想法?”
那幾位大人還真是一樣的想法,其中一個更是直接開了口,對身邊的同伴道:“早知道多帶點靈石了,以為這揚靈拍賣會開在低靈界,這些靈石鐵定夠了,沒想到這次竟然有這麼多珍品。可惜我本來還想拍下來送給時執和江執何執道謝,不過趙大人是這場拍賣會的主人,他來送更好。”
這番話沒有壓低嗓音,甚至刻意用靈力加大了音量,不隻是整個拍賣廳的客人能聽到,二樓沒有用結界隔音的修士們也都能聽見。
聽到的人無不在心底罵一句馬屁精。
這人短短幾句話,既大大方方表明了自己想要結識特執處三人的心思,展示了知恩圖報的態度,還順便拍了趙轍的馬屁,更狗腿的是,示好特執處三人的同時也不忘為趙轍這番送禮套了個“感謝特執處救下所有人”的由頭,不管趙轍是不是因為這個送的禮,至少表麵上是沒有私心了。
拍賣還在繼續,但大多數人都豎起耳朵放出神識關注樓上的情形,賀年注意到賀澤時不時朝上方瞥一眼的動作,指尖不由得掐進了掌心,直到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清醒過來。
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迫切和衝動:時潛必須死。
他當然知道沒有通知書也能去帝都大學報道,但他一開始的計劃就沒想過讓時潛活著去帝都,隻要時潛死了,誰會知道他真的考上了帝都大學呢?即使後麵知道了,人都死了又如何呢?
可惜時潛不知怎麼竟然拿到了通知書,還變成了修士。
賀年眼底戾氣橫生,即便是事情變得棘手了,也不代表時潛就不可殺了,築基期修士而已,又不是殺不死,隻要他死了,一切就一定能回到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