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下)
時正將這段說得雲淡風輕,時潛卻知道這裡麵字字血淚。
就連與邪神爭鬥都能略占上風的時正為什麼會心生不穩?
血流成河的浮光榭,以及嫂嫂侄兒的屍體再次浮現眼前,時潛放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他屈起手指正要若無其事地收緊,卻被另一隻手輕輕抓住,溫柔而堅定地包裹著。
時潛眼眶熱意漸褪,時正眼底的心疼在注意到兩人桌下的動作後轉為了咬牙,冷聲繼續道:“柳不與體內隻能同時存在一陰一陽兩魂,之前柳不與乃陽體,我進入之後他便有所察覺,想攪碎我的神魂,當時我被迫離體又進入他人身體,神魂渾噩,若水護體,結局便是敗俱傷,他的靈魂被邪神吞噬了。”
李孟春聽到這裡若有所思,“那邪神既然可以吞噬魂魄,那之前怎麼沒有吞噬?”
“在那之前邪神無法吞噬魂魄,他吞噬之能來自若水,或者說,來自於我。”時正淡淡解釋道:“在柳不與身體裡待了一段時間後,我清醒了過來,發現或許是因為千年蘊養共存,我的神魂已經與若水融為一體。”他頓了頓,“所以,此時的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相當於若水的器靈。”
“邪神趁我渾噩時,利用這點控製若水吞噬了柳不與的魂魄。”他頓了頓:“我也因此獲得了柳不與和一部分邪神的記憶。”
李孟春好奇:“可我沒聽說過那邪神吞噬魂魄啊。”
“他隻吞噬過柳不與的魂魄。”時正見他還是不解,道:“我清醒時,它無法控製若水。”
那豈不是必須一直保持清醒,才能保證邪神不會趁虛而入,時潛呼吸微窒,鼻尖嗅到的似乎依舊是那漫天的血腥氣。
時正抬眸,看向時潛:“子稚,兄長沒去找你,你可怪我?”
時潛回神,一怔,斬釘截鐵道:“當然不會!”
時正看著他發紅的眼尾,垂下眼眸,嗓音低了些,似乎透出一絲脆弱:“若非我天生不足,曾祖父又為我修複若水,時氏不會有千年前的禍事,你也不會遭遇那些……”
時潛難以置信他竟然會這樣想,打斷他道:“那不是因為大哥,都是因為——”
時正也打斷他:“你既認為並非我之錯,為何認為這一切你的錯?”
時潛瞳仁一顫,眼睫眨了兩下,似是茫然又似是無意識地重複著說過無數遍的話:“若不是我得到鴻蒙秘境,浮光榭就不會被雲家與周家盯上啊。”
時正:“若沒有若水,邪神就不會盯上時家,也就沒了他鼓動誘惑雲家,歸根結底,是因為我。”
時潛難得見到兄長自責脆弱的模樣,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可說了那麼多次的話卻似乎無法安慰到他,可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沒有其他話可以說了。
他忍不住扭過頭,求助似的看向白敘之。
卻不知白敘之見到他此刻脆弱自責的模樣,比起他看到時正難受時更加難過,他握著時潛的手收緊,嗓音卻篤定而平靜:“不論是若水還是鴻蒙秘境,既是重寶,自然隱忍覬覦,你和觀頤君都沒有錯,錯的是殺人奪寶的那些人。”
時潛借著這一番話安慰時正:“兄長,小白龍說的不錯,你和我……”他愣了愣,靈台頓時清明,如同一陣沁人微風掃過,鼻尖的血腥味被吹散,隻剩下身旁之人凜冽的冷香,他停頓了一下,認真道:“我和兄長都沒錯,錯的是邪神和周家雲家。”
“這就對了嘛!”李孟春一拍手:“哪個年頭也沒有入室殺人搶劫的案子判受害者有錯的,難道怪受害者太有錢?你之前多想得開啊,啥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就這一回鑽牛角尖鑽得可夠久的,一千年了……”
他語氣玩笑,眼眶卻有些發熱,他其實比誰都理解時知臨為何走不出來,任誰回家看到從小一起長大同門師兄弟,照顧他的仆役長老們的屍體手足相枕,血流成河,誰都會要魔怔。時知臨沒發瘋已經是冷靜了,可到底他還是希望他徹底放下這一切,也放過自己。
時潛眼眶也有些酸,他記起千年前李孟春和小白龍一言不發陪著他從萬象穀到天山腳下,麵對重重截殺也沒有退縮過一步,隻在他上天山之前才阻止他,拉住他,請求紅著眼眶拉他、扯他、打他,嘶吼著讓他放下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