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阮大铖點名要報複的這個方以智,在和阮水火不相容的金陵四公子裡,屬於比較特殊的一個:因為他不僅和阮大铖是老鄉,而且方阮兩家還素來友善,之前數代人更是頻頻結下姻親。
等到了方以智他爹方孔炤和阮大铖這一代,兩家的關係仍舊不錯,兩人甚至一起聯手做過些鎮壓農民起義軍的事情,但後來不知怎的,兩家關係就逐漸變差了,據說可能有以下原因,但不知誰先誰後:
一說方以智的爹後來走了背字,因為剿起義軍失利,反被調度失誤的楊嗣昌彈劾下獄,幸虧方以智以血書為他老子訴冤,這才脫出獄來。而在此過程中,據說阮大铖不但不施以援手,居然還挺幸災樂禍,但這事兒也隻是據稱,誰也說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二說阮大铖的那個女兒阮麗珍本來是要嫁給方家的一個族人的,但後來不知是兩家先交惡還是先改婚,反正這門親事是沒成。
以上兩個原因比較模糊,說不清個中緣由,而第三個原因就比較確定了,那就是方以智本來是阮大铖主持的中江社的成員,方之前還把同學錢澄之也拉了進來,大家既然都是一個文社的,關係自然不錯。
但等後來方以智離開家鄉,去南京一帶遊曆時,因為聲氣相投,便轉而加入了複社,然後轉頭又把錢澄之給拉了過來,這等於是公然拆阮大铖的台,兩人怨隙由此遂生。
當然這還不算啥,最要命的還是那份《留都防亂公揭》:這份討阮檄文雖托名東林遺孤,實際執筆人卻是貴池人吳應箕。吳與阮的老家僅一江之隔,而且吳與方以智、錢澄之過從甚密,所以頗為知道阮大铖的一些底細,因此《揭》中特意提到了“殺了阮大铖,安慶始得寧”這就皖地民謠,用以攻擊阮胡在老家也不得人心。
當然,這句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定是知道內情的人才能寫的出來的。因此雖然方以智和錢澄之在《揭》上沒有署名,而且那晚在雞鳴寺看戲的也沒有他倆,但憑這句安徽民謠,再加上他們以往的過節,阮仍然懷疑就是這倆人加的佐料,甚至乾脆就是他倆起草的文稿。
而《揭》後來的影響極大,後來甚至傳到了崇禎帝手中,等於是再次徹底斷絕了阮大铖的出路,他對此不可能不懷恨在心,對方以智、錢澄之的仇恨便更加難以消解,尤以對方以智為甚,所以他咬牙切齒的時候總是要把這位安徽小老鄉帶上。
而柳振民一聽這話,立馬聯想起自己前天才和令阮大铖咬牙切齒的這幫人一起喝酒扯淡,心想雖然那天方以智沒在場,但萬一將來哪天這位阮大人真又翻起身了,彆為了這頓酒,再把自己也算進到時要整治的人名單裡去,萬一再混進個《複社點將錄》(魏忠賢打擊東林黨時利用過一本《東林點將錄》),那可就不太好了,於是不動聲色地勸解道:
“阮大人,何必呢?這幫人一群書生罷了,而且大多連功名都考不上,說是公子,實為閒漢,您這有正經功名在身的前輩需要和他們一般見識嗎?尤其是那方以智,雖然也是個進士,但是憨的很,歲數不小了還是愣頭青一個。說起來他現在人還在北京,也不知會不會在闖軍那裡碰出個滿頭包來?哪兒像您,是個不世出的全才?能詩能賦,能文能武,上能謀國成大事,下能濟友起東山。您境界太高了!正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人如陽春白雪,自然曲高和寡,那幫碌碌腐儒理解不了,趕不上您的境界,又有什麼奇怪?您又何必和他們一般見識呢?這樣豈不是自跌身價?還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罷!”
阮大铖聽了柳振民這番鞭辟入裡的馬屁,頓時痛快了不少,便鬆開了那咬切了半天的牙齒,轉而哈哈大笑道:
“柳老弟說話,我愛聽!痛快!咱倆算是知己啊!那秦末的陳勝說得好,‘苟富貴,勿相忘。’老兄我將來若有再騰雲的機會,必也帶你駕霧!”
雖然恭維的話說了一堆,但柳振民心裡很清楚,阮大铖本質上就是個小人,但就是這種小人也並不是見誰都要咬一口的,他這麼恨陳貞慧這幫人,還是因為他們先把他咬了的緣故。
而他更知道知道此人雖然在野,但能量並不小,而且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好友馬士英當上了鳳陽總督的職務,因此這句話很可能並不是空言,於是趕緊擺出笑臉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