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寂靜月夜,卻有血色染紅一方,如此場景落在本就集天地靈秀而成的靈界之中,自有彆樣風味。
平素喜愛遊山玩水的寒蘊水此刻卻生不起任何欣賞風景的念頭。
夜色下的耀眼鮮紅,是江月白以血拚出的平直道路。
這條道路或許能夠直接紮進湖心亭,但還有更大的可能,是在半道中被琴音所切裂。
她看過許多次江月白的戰鬥,哪怕是在被三名明銀衛甕中捉鱉之時,他也是儘力保證在最小的代價下換取對方最大程度的損傷,可現在,這種悍不畏死,如同莽夫的打法,哪怕依然令自己的身體避開要害,到底會受不少本不用承受的傷害。
隻需要他稍稍趨避一下,或是稍稍抵擋一下,那些傷勢便可以不存在。
“是不是覺得他很傻,明明可以不受傷,偏偏要頂著空聲的攻勢去打?”
靈聖嘴角微微揚起,似是覺得如今的場麵很是有趣,見寒蘊水一臉緊張不安,絲毫沒有因為她的話語就轉移了注意力,不由得感慨一句關心則亂,補充道:“當年武聖與我一戰時,用的也是這種戰法。”
這一句話才將寒蘊水的注意力拉回,她定了定神,連忙問道;“為什麼?”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要想在一方天地裡揍天地的掌握者,當然是越快越好。”靈聖的目光在江月白身上不住產生,隻是大部分都無法深入血肉的傷口,微笑道,“而武神訣的修行者,最大的特點就是耐揍。”
“這樣的他,隻要身體不曾衰竭,空聲便無法擊敗他,哪怕他能夠感應並催動整片天地的力量,壓不過他體內那個小天地,便都隻能是徒勞。”
聽著這句話,寒蘊水若有所思,片刻後再度抬頭,看向那不住靠近湖心亭的熟悉身影時,麵上已充滿信心。
不是因為她真的從靈聖的話語中得到了什麼真切的信心,而是那道她無比熟悉的身影,此刻已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她看不清,但感受得到,正如那回蕩四方的琴音,同樣也能捕捉到那種變化,而且比她感受得清晰許多。
她已若有所悟。
隻是相比於那隨時可以消化的感悟,此刻當然是觀戰更重要些。
看著自己這個剛剛收下,胳膊肘還沒拐回來的女徒,靈聖會心一笑,也將目光投向湖心亭的方位。
無論誰勝誰負,她推動下的這場戰鬥,已經結出了足夠豐碩的果實。
……
江月白的氣息正在變化。
他周身的氣勢沒有變強,身上該受傷的地方也照樣被琴音的氣勁或裹挾的事物擊傷,依舊沉默的平直衝向湖心亭,看上去什麼都沒有變化,甚至原本身上的靈明境修為波動還要更加微弱,幾乎要退回靈通境中,但岸邊的寒蘊水,亭中的葉空聲,都能敏銳感受到那種近乎脫胎換骨的變化。
仿佛一朵含苞待放許久的鮮花,終於完全綻放出了風華。
江月白最能感受到這種變化,如果不是現在他正在被來自四麵八方的攻勢近乎單方麵的毆打,肯定會興奮的大笑出聲。
他已入無相之境。
從無漏到無相,隻改了一個字,卻是武神訣本質上的改變。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體內經脈的界限正在消散,哪怕它們其實沒有任何變化,他依然這麼覺得。
從這一刻開始,經脈裡流通的已不再是自天地吸納的天地靈力,而是發源於他體內,隻屬於他的靈力。
他的身體也已不再是那座血氣沸騰的熔爐,而是真正經過改天換日的一方小天地。
仿佛一方開墾完畢,等待播種的良田,裡麵可以有著許許多多的作物,一切,都以他的意誌為轉移。
金身無漏仍舊是金身無漏,反而因為此刻的內外夾攻受創的更加嚴重,江月白卻是知曉,當自己真正掌握住體內剛剛誕生的小天地後,金身無漏會更加強大,至少,能夠遠超現在。
他不用再擔心被神念控製心念,以至於失去對身體的操控權,不用擔心運轉萬化之時,無法完全以自己的力量化出對方的招式……若在踏出這一步前,他還會受到來自天地靈力的壓製與束縛,或有意或無意的繼續走在靈力修行的大道上,這一步踏出之後,他的修行,已完全是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以身化天地萬相,這,便是無相境。
江月白深吸一口氣,放聲大笑,屬於無相境的第一口血氣,隨著雲遊步在腳下完全爆發。
下一秒,他已如一塊隕石不講道理的砸落,直直砸進湖心亭內。
湖心亭在這一刻驟然垮塌。
而在整座小亭崩解的一瞬間,江月白已落在亭中,流雲手對著前方掃落,如要拂散身前的一朵流雲。
葉空聲沒有退,甚至沒有動彈一分,哪怕他身邊的環境已經近乎崩壞,他的注意力依舊在琴上。
隨著他蘊著指尖全部力量的拂弦,一股無比雄渾的氣勁自他為中心綻開,隻籠罩身外三尺距離,可三尺之內,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靠近,包括已經沉入湖中的湖心亭殘餘,以及那張他無比熟悉的小木桌。
靈神訣調動的一切力量,皆在三尺之內。
隔著三丈距離,聖人的傳承者目光相接,眼神依舊針鋒相對。
江月白的手確沒有在第一時間落下,而是在半空停頓片刻。
“我入無相了。”
江月白認真開口,繼續道:“你可以傷我無數次,我要敗你,隻需傷你一次。”
葉空聲神情淡然,聲音亦淡:“那就試試。”
如此,這倆本就看不順眼對方的聖人傳承者,停止了在勝負將分前的言語,開始拚儘一切力量交鋒。
歸根結底,這場勝負本不重要,但對他們兩人來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