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禮貌,笑意溫柔,但神色並沒有太大起伏與波瀾。
決賽日期在十日後。
除了兩次配合宣傳工作,薑宛繁對接踵而來的采訪、邀約一概拒絕。縱如此,仍有一些媒體孜孜不倦地守在簡胭門口。
薑宛繁被堵得無奈了,那天走了出去,給每人發了一瓶椰奶,“天氣這麼冷,回去辦公吧。我沒什麼好采訪的,就算回答問題,說太專業了你們也聽不懂。比賽那天,你們直接看我繡吧。”
次日,薑宛繁拉著卓裕,打包回了霖雀。
向簡丹見著人後,蹙眉半晌,“臉色這麼不好。”
薑宛繁敷衍道:“我今天沒化妝。”
“就是累的。”向簡丹嘟囔,“早知道比賽這麼熬人,就彆參加了。”
卓裕怕薑宛繁又跟媽置氣,暗暗緊了下她的手,“媽媽是心疼你。”
薑宛繁朝他眨眨眼,“你隻能哄一個,哄我還是哄我媽?”
“先哄你。”卓裕笑。
薑宛繁確實是累著了,在高壓狀態下不自知,做什麼都一頭乾勁,不敢鬆懈。換了環境,身體先給出反應,疲軟地要休息。
剛吃過晚飯,還不到七點,她就去臥室睡著了。
人側躺著,蜷得像一顆卷心葉片,黑發散在枕頭上像睡蓮。薑宛繁呼吸平穩,眉間卻不平整,卓裕端詳許久,輕輕幫她掖了掖被子。
在家裡,所有人都不提比賽的事,也不指手畫腳。薑宛繁每天吃了睡,睡醒了就和卓裕去爬爬山,山間清溪裡釣釣魚,日子過得悠閒自在。
這天,兩人空手而歸,反倒傻樂一路。進門的時候都沒注意到有客人。
“阿姐。”
薑宛繁詫異,“小水來啦。”
那個沒了半截身子,去年,霖雀特大暴雨災害裡,薑宛繁救過的那個男孩兒。
“你長高啦!”薑宛繁笑著給他拿零食。
小水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三奶奶也來了。”
正說著,祁霜扶著位老人走進來。
三奶奶沒有名字,舊社會時,賣給地主家當童養媳,沒兩年落寞了,又被賣到另一家,因為一些不好的遭遇,切了子宮。孤身一人,無兒無女,十幾年前靠拾荒撿破爛為生,後來政府收置,有低保,日子過得清貧可好歹是有了容身之所。
薑宛繁連忙迎向前,扶著三奶奶另隻手。
她們說的是家鄉話,純正,地道,加之老人家吐字有些含糊不清,所以卓裕聽不懂。但他看到薑宛繁的神色,有驚異,有怔然。
鎮上的繡品幾乎都賣給了出高價的老板,還簽訂了長期協議。具體合同條款不得而知,自她勸說無果後,便不再過問這些事。
不是不想關心,而是近鄉情怯,以及一丟丟的寒心。
三奶奶比劃著手,一遍遍地告訴她,“囡囡,你可不可以幫我賣繡品?”
小水也說:“姐姐,還有我的。”
祁霜告訴她,“三奶奶的手藝你曉得的,不比我差。她又喜歡繡大件,有時候一兩年才能完工。那老板就是看中了三奶奶繡的那條喜帳,出了很高的價格。但三奶奶沒同意。”
薑宛繁低了低頭,“為什麼啊。”
“她說,她隻信任你。不管彆人怎麼選,她就要給你。”
無關價格高低,是一種托付。
送走客人,回到房間後,薑宛繁抱著卓裕哭了好久。
卓裕什麼都沒問,一下一下輕撫她的背,像哄嬰兒般耐心,等她順過氣了,才溫聲道:“你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你彆自我懷疑,做你認為正確的事。老天爺看著你,護著你,它也會保佑你的。”
薑宛繁紅著眼睛,“嗯,所以你出現了。”
全家人都能明顯感覺到薑宛繁的情緒變好了,每天精神奕奕地翻資料,看繡圖,來靈感的時候,隨時拿筆畫下來。
她跟祁霜聊天,把三奶奶和小水兒叫來家裡吃飯。有時候也會問問她們的意見,意見相悖時,她會問小水,“你覺得哪一張好看?”
左手的磨盤太陽紋背扇,右手的盤瑤頭帕。
小水搖頭,“都不好看。”
薑宛繁雙手叉腰,氣鼓鼓道:“就喜歡你的誠實和善良。”
小水兒還以為受到誇獎,高興地又說:“不僅這兩個不好看,前麵幾個也不太好看。”
薑宛繁:“……”
卓裕忍笑,將她撥到身後,“還跟小孩兒計較呢。”
小水兒後知後覺,小聲問卓裕,“哥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錯。”卓裕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隻不過,對待女孩子要委婉,下次試試,好嗎?”
小水現學現用,拄著拐杖,蹬蹬兩下又去找薑宛繁,憨笑著說:“姐姐,你是不是要去參加比賽?”
薑宛繁靈感暫時短路,興致缺缺地“嗯”了聲,“都被你否定了,我現在要睡覺。”
小水皮膚黑,襯得眼睛更亮,像雨後的葡萄林。
薑宛繁瞄他一眼,“你有什麼好意見?”
小水問:“姐姐,你知道木偶戲吧?”
卓裕看著這一大一小聊得不亦樂乎,就是又用的家鄉話。
午飯後,小水禮貌地跟他拜拜。
十四五歲的男生,眉清目秀。不忍往下看那沒了半截腿的身體,空蕩蕩的,每走一步就像搖晃的秋千。誰看了都得感歎一句命運不公。
卓裕原本想開車送他,但一想到,或許他已經習慣,自己的好心,反倒會惹他多思。
“剛才聊什麼了?笑得那麼開心。”卓裕作罷,走去薑宛繁那。
“小水好有想法。”薑宛繁神色生動道:“被他啟發,我知道決賽時要繡什麼了。”
……
這邊,小水回到家。殘破的院子裡,兩個男的正在和他媽媽說著話。
這倆人他知道,是來霖雀鎮收繡品的,之前也賣給過他們幾樣小物件。
這邊經常有愛好者、公司過來,不足為奇。
小水搖頭道,“暫時沒東西了,已經托人去賣了。”
綠色衣服的男人遺憾道:“沒留給我們啊?”
另一人試探,“要不拿回來?我們可以給現金,現在就給。”
小水還是搖頭,“不拿了,給了就是給了,不能反悔。”
“行吧,”綠衣男笑,“小夥子講信用,以後做大生意。”
小水默不作聲,他都這樣了,還大生意呢,就這小小的霖雀鎮他都走不出去。
“誒對了,你這是不是有一個叫薑宛繁的?”綠衣男忽問。
小水抬起頭,“你怎麼曉得?我叫她姐姐。”
“現在不是在舉辦一個比賽嘛,可火了,業內的人幾乎都關注著。這個薑宛繁可是熱門,我記得她就是霖雀人。”綠衣男連連稱讚,“她第二輪的作品太靈了,你沒有看過嗎?來,我給你看看啊,網上都發了有。”
小水感到新奇,靠近他們,看得仔細。
另一人搭話,“快決賽了吧?她應該很擅長繡山和水,決賽肯定也繡風景,這樣勝率更大。”
小水正在看微博看得仔細,順口接話,“不是山水,她繡苗族群像。”
……
天氣預報說晚上有雨。
一場秋雨一場涼,寒潮將至,冬天也不遠了。綠化帶附近時不時地竄出野貓,黑白灰湊齊整了,尾巴搖晃,地上的影子也慢悠悠地附和,風吹過,樹影搖曳,影子形狀碎裂切割。貓兒一哄而散,隻剩冰冷的夜風。
經紀人舉著手機,笑容拉到眼角,步履匆匆地進來,“套上話了,薑宛繁決賽要繡人像。”
工學椅上,晏修誠抬起頭,眸光深了深。
“我知道你不擅長繡人像,但既然已經知道,你有足夠的時間準備。隻要你比她先完成,我跟那邊打好招呼,你的作品排第一個打分。”
晏修誠依舊不說話。
經紀人語氣變了變,嘴角不屑地上揚,皮笑肉不笑道:“意大利總部那邊早就說過,除非拿第一名,不然設計方麵的國際合作,你想都不要想。還有,那件事,公司在營銷號上砸了不少錢,結果是什麼樣,不用我再提醒了吧?這次再不贏,達不到當初對賭協議的條件,違約金也夠你吃的了。”
晏修誠的手指緊緊蜷縮,關節用力到泛紅,哪怕是笑,下頜骨也不自覺地顫抖,“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