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空飄起了小雪,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文淵閣內匆匆忙忙的小吏在官署間來回走動,氣氛緊張得像一根拉開的弓弦,宋溥背著手站在台磯下等候,一名小黃門在身後給他撐著傘。
片刻,??文淵閣偏殿的側門開了,一名戶部主事快步迎了出來,老遠便拱手道:“部堂久等了,首輔有請。”
宋溥點了點頭,問道:“首輔身子如何了?”
那主事左右看了一眼,歎息一聲道:“太醫院院正親自來診的脈,太後和陛下都打發人來過問了,??宿疾發作,這次病勢暫時壓住了,??太醫院剛配了藥送來,裡麵正在煎藥。”
說到這裡,上前一步,低聲道:“首輔咳血了,恐怕不妙啊。”
什麼?
宋溥大驚。
那主事點點頭,道:“部堂請跟我來。”
文淵閣偏殿內,藥香彌漫,幾名小黃門正蹲在小火爐前小心地觀察著藥罐中藥的火候,今早大殿議事之後,內閣首輔楊漣因連日操勞,又加上清早吹了冷風,宿疾發作。。太醫院院正的意思是在家休養,不過,如今的朝局不說楊漣自己放不下心,就是其他幾位也不可能讓他回去休養,??這其中有著朝政的考慮,??也有著彆樣心思。
藥煮漫了出來,邊上一個管事太監連忙用銀筷子在藥罐中攪拌了一下,仔細看了看,又感覺火候已經差不多了,便命小黃門將火滅了,旁邊另一個小黃門急忙上來端藥罐,那管事卻擺擺手,示意他自己來。
他將煎好的藥小心翼翼地倒進了碗中,房間裡頓時藥香彌漫,又從袖中掏出一根銀針驗了一驗,見無變化方慢慢端起盤子。
“首輔,藥好了。”
那管事將藥端到了楊漣身邊,勸道:“您老趁熱把藥吃了,歇息一會兒。”
這時,宋溥走了進來,剛進屋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味,他眉頭不由一皺,隻見楊漣坐在軟榻上,臉色蠟黃,頭發蓬亂,歎了口氣,遠遠地行一禮道:“下官聽說首輔病了,特趕來探望,您這身子可感覺好一點?”
楊漣將麵前的奏章合上,端起藥碗喝了一口藥,輕聲道:“老毛病了,不礙事,不過鬨騰幾日罷了,不必擔....”
說到這,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半晌方才憋出一句,“你是個明白人,恐怕要辜負陛下和上皇的恩典了,我不甘心啊!”
說罷,他便將藥一飲而儘。
“真的到了這等田地麼?”
宋溥臉色十分難看,對於楊漣的話感到了一絲傷感,心中暗暗思忖:天不佑大漢!
似乎是猜透了他的內心,楊漣搖了搖頭,“沒什麼可傷感的,這一日終歸要來臨,隻是,我這心中放不下,嗨。”
說到這,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打算推舉你入內閣,但不是現在。”
宋溥一怔,他有點不明白楊漣的意思,但這種事情他也不好多問,隻聽楊漣又道:“我會奏請太後先讓你以戶部尚書的身份在內閣輔政,當然,最主要的就是幫我處理政務。你該知道這起賊子的心思,他們是想累死我。”
看了宋溥一眼,接著道:“你是個正直之人,又是個孤臣,我打算讓你接替我的首輔之位。”
“這....”
宋溥沉吟了片刻,問道:“那次輔呢?”
聽了這話,楊漣便冷笑了一聲,道:“他,他也要有命活著回來才行。”
宋溥沉吟一下道:“首輔的意思,次輔會死在江南?”
楊漣點了點頭,“他不死在賈琦手下兵將手中,也會死在劉恭的算計之下。江南,特彆是杭州依舊不穩,叛軍殘部尚未清剿完,另外還有隱藏在暗中的白蓮教。”
宋溥聽得暗暗點頭,禁軍這群官老爺還真護不住孔方岩,不過,賈琦應該會命人保護他,畢竟孔方岩要是死在那邊,他可就說不清了。
“我原本也有考慮過李守中,可惜,他有了異心!”
楊漣輕輕歎了口氣。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宋溥忽然想起他今天來的正事還沒說,“剛兵部遞來了一份開支賬單,兵部從宣府、薊州兩鎮購買了兩萬五千匹戰馬,兵部走賬七百五十萬兩,其中一百五十萬兩直接有兵部自行撥付給兩鎮,剩餘六百萬兩兵部給內務府打了三百萬兩的借據,還有三百萬兩要我們戶部支付給內務府。要是出了這三百萬兩,戶部可就真的空了。剛內務府傳來話,兵部的借據是西梁王作的保,戶部要是想打借據也必須由有能力償還的朝廷重臣作保才行。您說,內務府這不是成心為難戶部不是。”
說到這,眼中露出了一絲擔憂,“這才十月,京城就連下了兩場雪了,這個寒冬怕是不好過啊!”
“怎麼要這麼多戰馬?”
楊漣眉頭一皺,“我怎麼沒見到兵部的奏章!”
說著,臉色一變,知道這本奏章肯定是賈琦直接批複了,並沒有知會其他人。
這也太肆意妄為了。
此時,宋溥的心反而平靜下來了,戶部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少,最近幾年天災不斷,還有不斷出現的戰事,戶部花錢如流水一般,眼下的銀錢非常的緊張。相反兵部卻是肥了不止一圈,賈琦在江南平叛期間,每次繳獲財物都會有一成被送進了兵部,兵部除了兵庫司的開支要他們自付以外,其餘全部有戶部買單,他來找楊漣並不是想賴內務府的賬,而是想讓兵部自己將這個窟窿給填上。
楊漣目光閃爍不定,過了還一會兒,他忽然問道:“你說,這通政司是不是該動一動了?”
“怕是會引起反噬。”
宋溥歎了口氣。
“是啊!”
楊漣的臉上露出了失望之意,他明白通政司內有賈家的人,而且職位肯定不低。
自從隆治帝昏迷以後,軍方的折子又按照慣例有通政司轉遞了,今兒他能攔下兵部購馬的奏章,明兒就可能攔下江南甚至中原的軍報,這讓楊漣有些心悸了。
“其實這件事情很好解決,隻要奪了通政司收發軍報的權利即可。”
“可,這會招來言官的彈劾。”
宋溥笑道:“如今他們忙著彈劾甄家,哪有精力管這事。”
楊漣看了他一眼,關於甄家之事,賈琦並沒有瞞著眾人,甄賈兩家的恩怨在內閣不是秘密,沒人願意在這個時候為了一個甄家去得罪賈家。
不過他這話說的不錯。
想到這,沉思了片刻,“你讓人將賬單送回去,就說讓兵部從繳獲的戰利品中抵扣。至於內務府那裡我會打招呼。”
“多謝首輔。”
宋溥大喜。
“你就不要回去了,在這幫我批閱奏本,至於戶部的事情,就讓高巍擔著,實在拿不定主意再來這說。”
說到這,楊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聲嘶力竭,半晌,方吃力道:“我還不能死,否則到稱了這起賊子的心意,咳,咳咳...”
宋溥見他說話艱難,便點點頭,拱手道:“首輔暫且歇息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宋溥走了,楊漣歎了口氣,他如今已是風燭殘年,即將走到人生的儘頭,半年多的病痛折磨使得他早已骨瘦如柴,要不是放心不下大漢江山,早就請辭養病了。
他明白,自己咳血的事情一定瞞不過有心人,估計所有人都在等著看自己何時咽氣。
.......
西跨院。
房間內爐火燒的極旺,熱氣騰騰的。
“秋月怎麼樣了?”
賈琦穿著一身寬鬆的常服斜躺在地炕上,正在逗大姐兒玩耍,小家夥非常聰明,已經可以說話了,不過多是簡單的一個字,此時她坐在賈琦身旁,全神貫注地玩賈琦從懷中掏出來的令牌。
春桃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笑道:“一早我才進園子去看了她,已經能起身了,要不了兩日就好了。”
“沒提起我?”
“沒有。”
春桃淺淺一笑道。
嘖!
這丫頭還是這麼記仇,惜春就是跟她學的。
“算了,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