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乘坐艦船,跨越多個星係,抵達那所學校的星球,去探望埃裡克。
對方看上去似乎適應良好。
讚達爾邀請埃裡克去餐館吃飯,對方拒絕了,語調輕快地表示自己會做飯。
兩人朝著埃裡克租住的公寓走去,在路過一名流浪漢時,埃裡克頗為平靜地和那人打了個招呼。
讚達爾:“……你認識他?”
埃裡克:“哦,第一天他入室盜竊,隻拿了門口的零錢,還幫我把垃圾扔了,怎麼說呢?人還挺好的。”
讚達爾嘴角微抽:“……在這裡還適應嗎?”
埃裡克用手抵著下巴:
“還好吧,隻是一個月遇到三次搶劫,地鐵站動輒槍戰、爆炸、乘客臥軌而已,哦,還有,我不太適應這裡的醫院,在急診等了十幾個小時,醫生說我是幻痛,讓我戰勝它,最後……”
他頓了頓,心平氣和道:“我又找了個實習醫生開藥,他建議我寫遺囑。”
讚達爾:“……”
他深吸一口氣,餘光一瞥,看到窗框上的痕跡後,表情瞬間凝固。
埃裡克掃了一眼,用毫無波瀾地語氣說:
“哦,那是彈孔。”
讚達爾:“…………”
他忍無可忍:“收拾東西,走。”
埃裡克不解:“走?去哪裡?”
讚達爾不由分說地拿起他的背包。
“退學。”
然而事實證明,埃裡克毫無學習的天賦。
一聽到讚達爾想讓他念出十幾個博士學位時,瞬間露出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
“十幾個……博士?!我會考還沒考呢!高中都沒畢業呢!”
讚達爾頭一回犯了難。
十九個博士學位而已,很難嗎?
他不懂會考是什麼,他從沒接觸過像埃裡克這樣抵觸學習的人,隻好出言鼓勵:
“你之前不是念了一個月大學嗎?安心,本科和博士其實沒什麼太大區彆。”
埃裡克:“……讚達爾,你不是想製作星體計算機嗎?我幫你擰螺絲,怎麼樣?”
讚達爾失笑:“小埃裡克,那可是星體計算機,你怎麼可能擰得動螺絲?”
讚達爾沒有強求,養個孩子而已,又能花費多少信用點呢?
他把埃裡克送到治安良好的一所高中裡,沒過多久,他被班主任叫家長了。
原因是埃裡克看到彆人欺負同學,於是一打三,打贏了。
埃裡克給出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我看到了,所以去幫他了。”
讚達爾笑笑:“下次找個沒人、沒監控的地方再動手。”
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了對方身份上的問題。
埃裡克根本沒有遇到星震,母星是遙遠的、可能此生都無法抵達的世界。
埃裡克的身體極為特殊,特殊到似乎不會衰老、死亡。
就像是神明一樣,不、準確來說,對方極有可能做到遠超神明的功績。
那麼,他的血肉呢?
讚達爾的思緒一閃而過,沒有繼續思考,轉而與學生、與眾人探究起宇宙的本質,隨後,是升維計劃。
而體質特殊的埃裡克呢?
讚達爾深知埃裡克不屬於這裡,所以,對方更不該為這個宇宙犧牲。
他想,他要瞞住這件事。
彼時的讚達爾,從未想過在他一手帶大的、毫無科研天賦的學生,能看穿他費儘心思隱瞞的真相,甚至一度想要犧牲自己。
更從未想過,兩人會因意外而分彆。
在讚達爾的手記中,他在進入某個黑洞進行調查時,遇上了「時之蟲」,被卷入了無休止的時間循環,後續的字跡也變得格外潦草。
結果不言而喻,他死掉了。
讚達爾知道,當人喪失求生欲望時,沒人能攔得住ta。
哪怕是再不起眼的物件,都能成為剝奪生命的凶器。
所以,當他看到他的學生呼吸微弱、心臟數次停跳時,他的內心平靜極了。
隻要侵入仙舟的係統,啟動引擎,宇宙便會回溯,埃裡克的係統便會重啟,它會帶領埃裡克隨機抵達某個時間節點,降落在某個星球上。
那是能將虛擬扭轉為現實的存在,靠著係統的幫助,埃裡克能迅速融入原住民。
讚達爾看著毫無起伏、幾近停跳的心電圖,忍不住歎氣:
“灰風,能幫我拿一下醫藥箱嗎?順帶打一盆熱水,哦,再拿件襯衣。”
至少先換件乾淨的襯衣吧?
話音剛落,心電圖再次有了起伏。
讚達爾沉默著拿起熱毛巾,避開傷口,擦掉血痕。
等換掉沾滿血的襯衫後,讚達爾忍不住問:
“他有說什麼嗎?”
灰風回道:“他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和平的、沒有戰亂的地方長大。”
讚達爾盯著醫療艙裡的學生發呆。
是啊,他的學生,生活在和平年代,在愛裡長大,也從不缺愛。
隻可惜,在天災肆虐的宇宙中,在埃裡克那近乎詭異的運氣下,對方很難降臨到和平的星球上。
灰風想了想,決定為仙舟說上幾句話。
好歹是埃裡克臨死前、哦,準確來說是昏迷前仍掛念的存在呢。
如果就這麼重啟了,埃裡克想必會很難過吧?
灰風翻找出那遙遠的過往。
“埃裡克曾和我說過,如果擁有足夠的能力或權限,就連生死也能更改。”
“他說,他總要給自己留有餘地,給自己徹底銷號或重回遊戲的權利。”
銷號是死亡,重回遊戲則是複生。
可是他們又該如何拯救高維存在呢?
讚達爾眼神微動:“你是說,我能救他?”
灰風點頭:“他口中所說的能力或權限……我想整個星海除了你,沒人能做到。”
讚達爾無奈極了,他看著醫療艙歎氣。
“真拿你沒辦法啊。”
“誰讓你是我的學生呢。”
“我剛讀完心理學的博士,既然如此,那就順便再多讀幾個吧。”
“等到心臟停跳的時候,再啟動引擎。”
灰風:“……”
埃裡克,光是呼吸就是在拯救宇宙了呢。
為了你的仙舟,你可要多堅持一會兒啊!
此時的仙舟,街巷中聚集著無數人,他們在地衡司成員的引導下,保持著安全距離。
有人與愛人手牽著手,有人懷抱著孩童,他們笑著鬨著,一同倒數著數,等天空炸開第一朵煙花後,默契地息了聲。
他們一同抬頭看向天空。
而形單影隻、獨自抱著長生牌的馬蒂,因著集聚觀看煙花的眾人,倒顯得沒那麼顯眼了。
他不發一言,停下腳步,與其他人一起,抬頭看向天空,看向那幾近將黑夜點為白晝的、絢爛的煙花。
馬蒂不可抑製地想起了虛陵的、保密度極高的洞天。
他想,讚達爾說得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