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悔把那些事情說出來,藏在心裡,痛苦的隻有她一個人。說出來後,爸爸,媽媽,就連看著她長大的阿姨臉上都是深深的擔憂。
“姐姐,我是不是錯了?”楠楠抬頭,有個漂亮的女孩兒正低頭看她,沒有溫度的掌心輕輕覆上她的頭頂,是無聲的安慰。
雖然知道無法握住對方的手,但她還是將手舉到半空,虛虛的抓握住。
天光熹微,光亮趕走黑暗,安靜的萬嘉彆院終於迎來了黎明。
焦旭良在沙發上枯坐了很久,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頭看向手機上的時間。再等等吧,說不定人還沒起。
在原地不知道又站了多久,他再次看向手機,七點半,常華盛應該起了吧。
電話撥出去,隻響了三聲就接通了。
“焦總。”常華盛剛從跑步機上下來,執起毛巾擦掉頭上的熱汗,“今天怎麼這麼早?”
換做任何時候,焦旭良都張不開這個口,可是現在,隻要他一想到“三年”就渾身冒虛汗,連手機都有些握不住。
萬一,萬一阿姨說的事情是真的呢?
他無法像從前一樣否定這些可笑的言論,事關自己的女兒,他不敢有半點冒險。
“常老弟,”他清了下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方便引薦一下那位陸先生嗎。”
焦旭良從未拿正眼看過陸汀,僅有的尊重完全是看在常華盛的麵子。他知道,陸汀是個很敏銳的人,對方不會對他的情緒毫無察覺。所以他需要一個新的,更鄭重的見麵方式,好讓陸汀摒棄前嫌。
常華盛一聽就知道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是樹樹。”焦旭良一夜沒睡,腦仁針紮似的疼,手指揉按著太陽穴,“見麵的事情我希望你儘快安排,拜托了。”
常華盛和焦旭良打交道三四年了,第一次聽對方用這樣的近乎哀求的語氣說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立刻給陸汀打了電話。
此時陸汀剛從睡夢中醒來,身旁留出的位置依舊沒有人睡,在心裡輕輕歎息一聲,掀開被子下到地上。
剛一開門,管家捧著一套衣服立在外麵。
管家:“這是老爺命我送上來的。”
衣服、鞋子、黑色的西褲,一看就是按照林歸的風格準備的。至於是給誰,不言而喻。
陸汀捧著衣服轉過身,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小叔叔一直保持那副打扮,不是不想換身新衣服,而是在等著他去發現。
當然,也可能是看他太窮,才沒有提出要求。
“小叔叔。”陸汀走到窗前,男人放下手中的書,不等青年開口,接過衣物進了衛生間。
白色的襯衣大小正好,胸口的肌肉被衣物包裹,露出模糊的輪廓,腰身精瘦,被黑色的皮帶環繞,有種說不出的性感,再配上那雙筆直的大長腿。
陸汀後悔自己沒發現男人的需求,默默走上前,“你以後想要什麼,可以提出來。”
林歸垂眸將鑽石袖扣扣上,淡淡道:“不用,你買不起。”
雖然知道男人在體貼自己,但是陸汀還是想說一句,那個社交牛逼症他又回來了!
“下去用餐吧,彆讓他們等。”陸汀說完扭頭就走,鞋子踩在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林歸不緊不慢的走在後麵,即便是穿著皮鞋,也顯了身形,走路依舊是靜悄悄的,很難讓人除察覺他的存在。
偏偏他氣勢又很強勢,連帶著空氣也變得沉悶。
陡然一出現,餐桌上等候的幾人立刻噤聲,林之風第一時間扭過頭,輕輕碰了下自己的嘴唇。
林兆琛親手替小叔倒上咖啡,“您嘗嘗,味道不錯。”
林歸:“嗯。”
男人修長的指尖碰到咖啡杯,輕輕執起,放在唇邊抿了一口。紅潤的嘴唇多出些許濕潤感,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攢動。
陸汀默默地移開眼,雙手用力抓著膝蓋,在心裡呐喊:小叔叔居然能吃東西,太神奇了!
“我和他們不一樣。”看出青年在想什麼,林歸叩響桌麵,像是看不慣他的蠢樣,“快吃,涼了。”
陸汀哦了一聲,按捺住激動捧著碗喝了一口熱粥。
暖粥下肚,空落落的腹腔頓時被暖意充盈,正準備喝第二口,電話響了。
陸汀拿出手機,看著上麵跳躍名字,直覺和焦旭良有關。
“常先生。”
“焦旭良托我請你去見一麵,見嗎?如果你不願意,我找借口推了。”
“他沒說是因為什麼?”
“隻說了和樹樹有關,其他的沒說。”常華盛握著手機,拿出了十足的耐心等待答複。陸汀和焦旭良,一個是救命恩人,一個人是關係還算不錯的朋友,他當然選擇前者。
陸汀沒有思考太久就給了答複:“見吧。”
常華盛點點頭,意識到對麵看不見,應了一聲,道:“我待會兒去家裡接你。”
“我在林家。”陸汀說。
林家?想起之前出現在陸汀隔壁的林之炎,常華盛知道該去哪裡接人了。
“跟昨天的事情有關?”林之炎問。
林兆琛昨天下午出去應酬了,晚上回來的也晚,沒來得及跟兩個兒子溝通,順口問道:“什麼事?”
“萬嘉彆院鬨鬼。”林之風說,“爸,你不知道,陸汀可厲害了。不過是隨意走了走,就看出哪棟房子有問題。”
林兆琛記得自己曾經問過陸汀,是不是從陸老爺子那裡繼承了法術,他的答案是否定。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表明,青年本事不小。從第一麵起,他就知道,陸汀是個很真誠的人,所以林兆琛不會覺得是陸汀故意瞞騙自己,而是傾向於,那身本領和陸老爺子根本沒關係,或者關係不大。
作為晚輩,長輩的事情即便再好奇也沒有立場和資格置喙、打聽,他需要做的是保駕護航。陸汀需要什麼,自己就給什麼。
“A329沒有鬨鬼。”陸汀放下勺子,望著林之風道,“是有人在搞鬼。”
林之炎也愣住了:“你說那鬼哭是人弄出來的?”
“是。”陸汀篤定道,“那棟彆墅很奇怪,我們在林子裡時,我並沒有發現它有問題,但在我們去找物業經理的時候,我感覺到彆墅裡有不同尋常的氣息。”
正是那東西,沾到了焦太太身上。
林兆琛被青年一席話搞懵了,“你的意思是,彆墅裡有兩隻鬼,一隻藏在人心裡,一隻藏在那棟房子裡?”
“不是鬼。”陸汀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因為那氣息太過淺淡,而焦太太又是女性,他沒好意思靠太近仔細觀察。
“是死氣。”林歸攪動著咖啡勺,在杯子上輕輕敲了兩下,將勺子放到瓷碟中,“將死之人,或者新死之人留下的不祥之氣。”
林兆琛做出洗耳恭聽狀,林歸看他一眼,沒了後續。
林兆琛:“……”
常華盛仿佛在林家安插了眼線,幾人剛用完早餐,管家就快步走來,說有客人來訪。
出發前,陸汀勸著林兆琛留在家,帶了比較清閒的林之風前行,再算上林歸,一輛車四個人剛好坐滿。
常華盛忍不住從後視鏡打量後座氣勢冷然的男人,容貌優越,棱角線條精致又冷峻,眼窩偏深,顯得眼睛狹長而深邃。
他心裡有個直覺:“是那位嗎?”
陸汀:“是他。”
“那他知道嗎?”常華盛指的是林之風知不知道自己身旁坐著的並非常人。
陸汀:“他知道。”
“你們倆打什麼啞謎呢。”林之風說完看了眼身旁那位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鋒利無比,正死死戳在常華盛的後腦勺上。
他懷疑小爺爺在吃醋,但是他沒有證據。
為了方便聊焦旭良的事情,陸汀坐到了副駕駛,他回頭道:“沒什麼,就是跟常先生介紹一下小叔叔。”
林之風差點被口水給嗆住,亂輩分了吧!不過換個角度想,夫妻之間需要情趣,小叔叔小叔叔的多喊幾聲,沒準還更親昵。
按照冥壽計算,小爺爺現在得有七十多歲了吧,居然還能配合小年輕這麼玩兒。
特彆的,與時俱進。
身旁那尊大佛渾身都散發著冷氣,林之風臉上的表情開始僵硬,往邊上挪了點,緊挨著車門。
焦旭良和之前的態度天差地彆,早早等在彆墅門口,翹首以盼,看見常華盛的車後,急忙迎出去。
“陸先生。”焦旭良主動替陸汀拉開車門,表情難堪。
陸汀不打算廢話,“我需要見一見樹樹。”
之前他態度那樣輕佻,就差沒指著青年的鼻子罵他是個大騙子,還私底下勸說常華盛離青年遠一點。
甚至,在陸汀下車之前,焦旭良還在想,對方會不會故意為難他。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青年神色冷淡,擺明了對兩人之前的摩擦既往不咎。焦旭良依舊對陸汀保持懷疑,但不得承認,這位麵嫩的青年心情成熟,豁達,相比之下,自己倒是小肚雞腸了。
“這邊請。”焦旭良忍下繁複的情緒,帶著陸汀進到家裡。
常華盛和林之風從他麵前經過,輪到林歸時,他被突然出現的男人給震懾了下,對方神情冷漠,看他的眼神帶著些許不悅和警告。
焦旭良很確定,自己之前並不認識這名相貌出眾的男人。直到聽見陸汀叫男人“小叔叔”,他恍然大悟,這位年輕的長輩,一定是知道自己之前對陸汀的輕視,記恨上了他。
對方的氣勢太盛,焦旭良竟然感覺有點腿軟。
焦太太正在花園裡曬太陽,她不再像昨晚那樣苦惱,但神情呆滯,像個被抽走了骨頭,隻能無力癱著的腐朽木偶。
阿姨給她倒了點花茶,輕聲說:“太太,客人到了。”
焦太太原本隻是隨意看一眼,沒想到居然看見了昨天好心提醒她的青年,急急站起身走出花園,因為太著急,腳下還絆了一跤,險些摔倒。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推開焦旭良扶過來的手,焦太太定定看著陸汀,“你昨天無緣無故提醒我要多曬太陽是因為什麼?你是不是也能看見楠楠!”
“是,她一直都在。”陸汀對焦旭良說,“之前我們在墓園碰見那次,你女兒也在。”
焦旭良覺得荒謬至極,腦海中卻浮現出青年看向墓碑的眼神,以及問自己的問題。雙眼不受控製的看向自己身旁,手指伸出去,碰到的是虛無的空氣。
“你們看不見她,是因為體內陰陽平衡,但是……”陸汀打量著焦太太,越發確定之前的猜測。
把楠楠留在家裡的,應該是焦家的小女兒。
“但是什麼?”焦太太迫切的追問道。
“沒什麼。”陸汀需要先確認一下,“我能見見樹樹嗎?”
“能,我現在就帶你上去。”焦太太無法解釋,但她就是篤定,青年一定知道什麼。
樹樹的房門從裡麵反鎖,這是她的習慣。
焦太太敲了敲門,“樹樹,起了嗎?”
女兒的作息一直很規律,無論是否上學,都會在早上六點半起床,而現在已經八點半了。不多時,裡麵傳來腳步聲。
房門從裡麵拉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這一晚她根本沒睡,略臟的頭發披散著,隔著劉海看向媽媽身邊的陌生的人。
“我不要醫生!”她激烈的叫喊,甚至有些憤恨父母為什麼不相信她。
“我不是醫生。”陸汀沒有多說其他,而是看向房間一角擺放的書中,書桌前的凳子上坐著一團虛影。
“她綁著兩條馬尾辮,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眼睛的顏色比較深,有點偏黑色。”
“她走過來了,摸了摸你的頭頂。雖然你已經十五歲,和她過世的時候一樣大,但你的個子還是很嬌小,姐姐看你的時候,需要微微低頭。”
“你能看見……”樹樹呆怔地看著青年,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流。
她仰起頭,抹掉臉頰的淚珠,倔強的看著焦旭良:“你現在信了嗎?”
焦旭良張了張嘴,看看女兒,又看看陸汀,他想求證其他人是否也看見了,最後視線停在林歸的臉上。
男人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平淡無波,可焦旭良卻覺得,對方早已看透了他倉惶無措的內心。
一直以來,是他想錯了。陸汀不是騙子,而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陸汀口中描述的內容一字不錯,是楠楠入殮時的裝扮。
頭發是他和妻子親手編辮的,白色連衣裙衣服是樹樹幫忙換上的,這些事情就連參加葬禮的人都不可能知道!
因為那口棺材,從頭到尾,一直緊緊蓋著。
焦旭良看著天花板,耳邊是妻子的抽泣和呼喊,他嘴唇無聲的蠕動幾下,突然抓著陸汀的胳膊,沙啞得像臨死前的祈求,“陸先生,能讓我見一見她嗎,算我求你了,哪怕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