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麗思住的這套房子有很多鏡麵,除了客廳,飯廳,衛生間,臥室,所有能反光的地方,都有無數個譚麗思在說話。
她們的嘴一張一合,聲音一致,如同許多人在齊聲合唱。
譚麗思身後的黑暗沒有散去,她整個人就像陷在漆黑的深井中,襯得臉色蒼白。
“我討厭苗芯搶走了屬於我的第一名,搶走老師的褒獎。我周圍有很多朋友,有些是衝著我的錢,有些是衝著我媽媽,還有些,是衝著我的父親……他們全都很聽我的話,有時候隻需要一個眼神,他們就會替我辦事。”
眾所周知,譚婷沒有丈夫,她一直為自己塑造了一個堅強的單身母親的形象。
感覺到周圍看過來的視線,譚婷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上前兩步,看樣子是想去捂住譚麗思的嘴。
無數塊破碎的鏡片,就有無數張翕動的嘴。她隻能捂住其中一張,卻無法讓它們統統閉嘴。
“譚麗思,你閉嘴,你想說什麼!”譚婷慌亂的嘶吼,支起一個花瓶砸向一塊鏡子。
本就是破碎的鏡麵,一下子又多出幾十個碎片。
譚麗思的臉出現在這些細小的碎片中,顯得密密麻麻。譚婷覺得頭皮發麻,身上的雞皮疙瘩快速凸起,腦袋無意識的左右搖著。
讓她慶幸的是,譚麗思沒有說下去,她開始懺悔自己做過的事情。
“見到苗芯的第一眼,我覺得她長得很漂亮,可當她將臉徹底轉過來後,我覺得惡心,那塊疤很明顯,就算是把頭發放下來也無法全部遮住。她自己卻好像不自知,有時候會用頭發把它遮起來,有時候會將頭發撩起來,讓那塊東西暴露在大家眼中。凹凸不平,就像有死掉的蟲子黏在上麵一樣,我忍無可忍,開始有意無意的向周圍人表露對她的厭惡……”
“這就是開端。”
譚麗思的聲音頓住,因為苗芯用聲音指揮她暫時閉嘴。
緊接著,畫麵一轉,變成了學校教室。
房子裡沉寂片刻,突然響起嘈雜的聲響,教室裡出現了學生,嘴裡背誦著書本上的內容。
陳隊猜測,這應該是早上晨讀。
臉上帶著疤的女孩兒,坐在靠窗那行最後一排的位置上,她的前後左右留出了很大的空間,看得出,附近的同學在排斥她。
女孩兒並不覺在意,她手壓在書背上,偏頭望向右手邊的牆壁,專注的背誦。
這時候,有人走了進來。
是譚麗思。
譚麗思行走的姿勢僵硬,似乎在和自己拉鋸,越是靠近苗芯,她的眼睛裡越是流露出恐慌。
苗芯安安靜靜的,瘦削的身體坐得板直。
譚麗思身後的湧出一群跟班,狗腿子一樣的男生諂媚地對譚麗思笑了下,然後對自己身旁的同學說,“麗思姐不喜歡的,我們也不喜歡,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說完男生直奔苗芯桌前,毫無征兆的,掀翻了她的桌子。
桌子不偏不倚,正好壓在女生的腳背上,疼得她當即臉色慘白。
男生揪住她的頭發,語氣惡劣,“第一名?你一個賣魚的有什麼資格拿第一,那該是我麗思姐的。”
他說這些話時,譚麗思已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有一女生心領神會,掏出手機打開了“至暗時刻”。直播剛一開啟就許多人湧入,人數在短短的十分鐘達到了三百。
譚麗思做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做。
因為她一直沒有轉頭朝苗芯看過一眼,卻拿出手機,往直播裡投了一個血腥兔子,這是他們直播間含金量最高的打賞,往下是小白兔,蘿卜,和青草。
——
這是大家第一次以最直麵的角度看見“至暗時刻”正在直播的界麵,和普通的直播軟件沒有什麼不同,打賞類型設置得非常可愛。
陳隊低頭看向自己手裡的證物袋,裡麵安靜地躺著譚麗思的手機。
毫無疑問,除了手機機主,以他們局裡現有的技術暫時打不開APP的密碼。
陳隊不禁想,安全性如此高的軟件,真的是譚麗思一個小姑娘,從暗網上找人做的?這得花多少錢,她平日的花銷流水,譚婷難道就不會過問嗎?
再去看譚婷,女人從女兒出現在鏡子裡的第一秒起,就陷入了緊繃而緊張的狀態。
她在流淚,可是眼睛裡沒有悲傷,非要深究的話,陳隊覺得,她眼底晃動的不太明顯的情緒應該稱之為害怕。
可她到底是在害怕譚麗思,還是苗芯呢?
鏡片中的暴力事件繼續升級,他們無視苗芯的痛苦,將她的書本從教室裡丟了出去。
“教室裡這麼吵,第一名學不進去吧,不如去樓下學。”
“我們幫你把桌子也扔下去,站著看書多累啊。”
隻聽見轟然一聲,苗芯的桌子被他們從樓上扔了下去,頂部的木質桌板當即就裂開了,剩下一個鋼鐵架子,孤零零的躺在灰色水泥地上。
苗芯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扭頭想要指責,緊接著就被人抓住領子威脅,“想想你的爸爸媽媽,想想你們家要還的債,要弄死你們這樣的家庭,比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譚麗僵直著後背,從她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在抗拒手裡的動作。
這種抗拒,就連客廳裡的警察們都感覺出來了,顯而易見的,她對身體喪失了使用權。然後便看見,譚麗思掙紮著點開“血腥小兔嘰”的群,在裡麵發了一句:【碾壓她的右手】。
這就是譚麗思的高明之處,她是房主,但下達命令從不在直播軟件中。這樣一來,即便APP曝光,也沒有人會知道房主乾了些什麼。
發完一句後,她清空了聊天記錄,這是他們的規矩。
這是一群非常謹慎的人。
苗芯的手被推拉窗戶擠壓,險些變形,隨後她就被人推出了教室。
看到這兒,田芳忍不住看了眼譚婷,玻璃中苗芯哭泣的臉映在她眼底,嘴唇微微張開,不知在想什麼。田芳的目光下移,停在譚婷的垂在腿邊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很漂亮,此刻仿佛伴隨著某種節奏,輕快的敲擊。
田芳伸手拽了拽陳隊的衣服,示意他看過去。
陳隊眼神微黯,用手機給下屬發去信息,問他們找到譚婷的助理和經紀人沒有。
下屬回複說剛到助理樓下,正要上去找人。
陳隊提醒道:【她可能會抗拒開門,做好溝通工作,問話圍繞譚婷,著重點是APP。】
下屬納悶的盯著這條信息,不太明白老大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她是譚婷的助理,又不是譚麗思的助理。
思索間,兩人已經上了樓。
眼下這個時間,家中不可能沒人,可無論他們怎麼按門鈴,都沒有人開門。
他們給助理打了個電話過去,顯示無人接聽。
“怎麼回事?”
“被老大說準了?”
兩人對視一眼,提高了警惕,留下一人守在門口,另一人去找物業調取監控。監控顯示,小助理從昨晚回到家後,一直沒有出去。
“錢小姐,我們知道你在家。”其中一人開始曲指敲門,為了不給對方造成更大的恐慌,敲打的聲音不疾不徐,也不重。
裡麵始終沒有人回應,兩人不禁懷疑,人會不會已經出事了。
“錢小姐,我們是xx刑偵一隊的警察,來找你問一些事情。如果你在,麻煩配合一下。”
“錢小姐,你在家嗎?是否需要幫助,你現在還有行動能力嗎?我們現在幫你撥打消防電話破門。”
“不要!”女人的聲音就在門後,她一直隔著貓眼看外麵的人。
兩名警察抿了下唇,其中一人繼續道:“我們隻是問話,你不用害怕。”
“我沒有害怕。”女人焦急的辯解。
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說辭,空寂的走廊裡傳來一聲清脆的開鎖聲。
警察走進去,看見一地狼藉。
譚婷的貼身助理正在收拾東西,吃的,用的,值錢的首飾……一股腦全都塞在未合上的行李箱中。
“錢小姐是要出差?”
“對,而且時間很趕,我可能不能陪你們聊很久……”她的心理素質明顯不夠硬,說話時眼珠東看西看,不敢直視警察。
穿黑色衣服的警察笑了下,溫和道:“沒關係,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助理攥緊裙子,咬了咬下唇,渾身透著一股拘謹。
“你跟著譚婷工作多久了?”
“五年。”
看著女人不停顫動的睫毛,另一個警察聲音一沉,顯得語氣略微凶狠:“到底多久。”
助理渾身一顫,小聲說:“八……八年。”
“你是她的生活助理?”
“是。”
“一天二十四小時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