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0:02。
周城獨自站在南嶼醫院的側門外,十幾分鐘抽了足足8支煙,特意多給了幾分鐘才往回走。
他自然相信白晝的判斷,卻也自知證據不足。
李清明這小子彆的不說,嚇唬人還是有一套的,外加他親曆了陳雪見所在的秘境,比誰都了解情況,這種時候比劃比劃詐點口供出來,倒也的確有很大希望。
懷著這樣的小期待,周城搓著手三兩步便走回了醫院門前。
然後……
他就看到擔架了。
醫療組的人抬著擔架從帳篷往醫院主樓趕,情況不太妙的樣子。
“血壓過低!”
“強心劑,上強心劑!”
“需要輸血麼?”
“暫時不用。”
“呼吸穩定。”
“還好呼吸穩定。”
“什麼導致的?失血麼?”
“不像……應該是……被嚇的?”
“被嚇的……”
一群人就這麼吵吵嚷嚷地抬著熊軒奔ICU去了,還好這裡是個醫院。
而作為當事人的白晝,此時儼然一副很老實的樣子,正小心翼翼地端著一杯熱水來到了周城跟前。
“降壓藥已經泡進去了,趕緊先喝了,彆腦溢血……”
周城卻一反常態,麵不改色地抬了下手:“沒事,預料之中。”
“啊?”白晝驚道,“你不是該……暴跳如雷麼?李清明明顯已經用私刑了,熊軒的每根手指都是他起訴我們的證據……”
“我說了,沒事,都在預料之中。”周城看著醫院忙亂的人群,輕描淡寫道:
“一開始我就已經想清楚了。
“根據《秘境法》,一旦將案件定性為秘境偷渡,那麼至少在這兩個小時內,熊軒將等同於預謀恐怖襲擊的重犯,你們有權對他做出超常規的審訊,這個過程是合法合理的。
“就算最終結果是熊軒無罪,那問題也不在你們,你們隻是秉公執法行使職能罷了。
“問題隻會在我,是我最初就不該將這個案件定性為‘秘境偷渡’。”
“所以嚴格來說,我在這個案件中的責任或者過失,在下達‘秘境偷渡’定性的瞬間就已經確定了,無論你們是否對熊軒采取刑訊,結果都是一樣的。
“所以說,沒事的,白晝。
“都在預料之中。”
看著月色下道貌岸然人模人樣的周城,白晝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表達。
“真該讓你女兒看看伱這麼帥的樣子……”
“咳……”周城反倒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轉而問道,“重要的是,審出了什麼沒有?”
白晝聞言連忙扔掉了紙杯,摸出手機亮給了周城。
“全程都錄下來了,請看。”
於是,二人就這麼原地又回味了一遍李清明的審訊。
出乎預料的是,周城全程並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甚至連那兩條濃眉都沒皺過一次,他隻是全神貫注地盯著熊軒,觀察他的每個反應,聽著他說的每個字。…。。
幾分鐘後,這段審訊便隨著熊軒的暈厥結束了。
白晝就此問道:“怎麼樣,這些夠用麼?”
“不好說,AI會輔佐我的上級進行判斷。”周城說著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在我們的係統裡把這段視頻以機密形式發給我,我儘快向上呈交。”
“啊……這……好麼。”
“我再說一次,白晝,這些手段是合理合法的,你不必為此擔憂,如果非要擔憂什麼的話……”周城提了提夾克的領口,正色道,“總局的高層已經被驚動了,兩個小時內,他會決定是否延續本案件‘秘境偷渡’的性質,如果他點頭,那麼我們的所有行動就都沒問題,還能得到不菲的績點。如果他駁回,那麼我就可以去準備停職手續了。”
“……”白晝也是恍然一歎,心有戚戚。
在這個時代手握權力的人,哪個又不是在刀尖上跳舞呢?
AI的公正也正在於它的殘忍。
麵對突如其來的危機,錯誤的作為是錯,不作為同樣也是錯。
身處其間的人,一旦沒能做出與權力匹配的決斷,將很快失去一切。
正如過去的白晝,現在的周城,甚至還有這位總局的上層人士。
二人默默地傳遞過視頻後,周城又原地點起了煙。
白晝則吩咐各部門進行輔助事宜,捆好熊軒彆讓他再自殺,還有查看醫院內部監控什麼的。
如此五六分鐘過後,在周城抽到第四根煙的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上級的回應傳來——
【熊軒的確已涉嫌刑事犯罪,但還遠沒到‘秘境偷渡’的嚴重級彆。
【他與韓春案的牽連,現有證據也表達得十分模糊,並且韓春案本身的性質也還並未達到秘境偷渡。
【而唯一的實體證據,陳雪見的日記,也並沒有明確表達秘境預謀的段落。
【再者,陳雪見的精神情況到
底如何,這本日記可否能成為證據,本身也是一件有待證明的事情。
【綜上,若在淩晨1點25分之前,我沒有看到新的,確鑿的證據,將不得不駁回分局的秘境偷渡立案。】
看到這個回複,周城和白晝對視一眼後,同時望向了醫院樓的方向。
如果真的存在那樣的證據,真的能在一個多小時內找到。
那也隻能在李清明身上了。
……
就在周城與白晝焦頭爛額的時候,秘境的善後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無論是韓春案、還是陳雪見或者熊軒案,說到底都隻允許少數人知情。
在場的多數安全局人員其實都與這件事無關,隻是單純來進行秘境善後工作的。
也就在尖兵離場後的第一時間,這些工作人員便展開了對整棟醫院樓的排查,以確保尖兵們上報了所有寶藏,沒有在哪裡私藏什麼。
越是高級的秘境越要防範走私,越是危險的寶具越要確保登記。…。。
至於幾位尖兵,第一時間便按要求上繳了所有寶藏進行檢查,隨後又完成了必要的現場治療和身體掃描,這才被送去四間獨立的診室進行問詢,審訊歸來的李清明也在其中。
由於發生了死亡事件,整個秘境的過程都將被詳細調查,工作人員會反複詢問每個細節,以判斷秘境內是否存在違法行為。
毫無疑問,李清明對此早有預判,早在下樓前便與殷璃統一了口風。
他發誓不會說補魔的事,就說是握個手就完成連接了。
作為交換,殷璃也幫他隱瞞海膽頭套、爆體擊殺胡梓睿和最後挨了熊軒那一下的偽裝觸須。
海膽頭套就不說了,那是第一次秘境的走私品,不想被機關發現。
至於後麵兩個特技,其實暴露了也算不上什麼罪過,就說是自己臨時發現了什麼腳本,習得的秘能就可以了。
但李清明討厭暴露,他喜歡藏底牌,在副胃的加持下,他恨不得當個哆啦A夢。
於是在之後的問詢中,除了這幾項隱私外,李清明一律開誠布公,又由於他過於清晰的表達與精確的記憶,對於他的常規問詢不到15分鐘就結束了,調查員和心理顧問很快離場,白晝和伊琳娜坐進了診室。
與李清明想象中的不同,這兩位並沒有批評他私刑的事情,反而都是一臉喪氣的模樣,好像隨時就要失業坐牢的樣子。
這反倒搞得李清明很不好意思。
好像下手是有點重。
還是努努力,不要失去安全局內部的黑警內應了。
此外,白晝也用幾個眼神暗示了事情的嚴重性,同時指了指桌上的臨時攝像頭,表示除了周城以外,還有更高級彆的人正實時著這間診室裡的對話。
也就是說,李清明接下來的表現,將相當程度決定熊軒案的性質,以及每個為逮捕他而賭上職級的人。
搞清楚這點後,李清明也難得地收起不屑的語調,工整地坐在主治醫生的辦公椅上,事無巨細地吐露起了有關陳雪見和熊軒的一切。
其實就算沒這些屁事,他也沒打算隱瞞這些情報。
因為他不允許安全局將陳雪見定義成“秘境恐怖分子”。
小雪見是健康的,是無罪的,是善良完美的。
如果她的父母,朋友以及世人該恨誰。
去恨熊軒,去恨醫院,去恨機關,去恨這個世界。
唯獨小雪見是無罪的。
彆打擾她。
更不許抹黑她。
為此,李清明有必要先將整個事件的時間線說清楚。
一切都始於一年半前,也就是19年10月。
那一天,陳雪見被診斷出被害型妄想症。
隨後她堅持用藥和治療,於20年8月痊愈。
但停藥後,主治醫生熊軒卻對她展開了騷擾和控製,讓她以為自己的病情又複發了。
於是在熊軒的欺騙下,陳雪見被迫進食了大量藥物,繼而被人為地混淆了現實與妄想,最終任由熊軒操縱,直至她最終倒在南嶼醫院的太平間。…。。
從現在的角度回看,整件事的脈絡並不複雜,李清明隻用了七八分鐘便說清了。
白晝全程認真聆聽,雖然這件事存在不少令人震驚的點,但她似乎已有所預判,情緒上並沒有什麼大起大落。
旁邊的伊琳娜則忙得要死,她坐在助理醫生桌前,不斷地將李清明的每段口供與醫療信息進行對比,以至於當李清明說出“完了”兩個字的時候,她已因高強度用腦而渾身冒汗,緩了片刻才有力氣開口。
“李清明說的這些,與陳雪見的醫療記錄完全吻合,完美無缺。”伊琳娜擦了把額頭轉望白晝,“放在往常,可能會因為太過完美而懷疑一下是不是捏造事實,是不是遇上了犯罪大師,但既然是李清明,這份口供倒也是合情合理的,隻是……即便如此,這些內容對我們的幫助好像也很有限。”
“最多坐實熊軒精神操控的事情。”白晝盯著李清明道,“不夠啊,李清明,隻做到這種程度的話,肥蠅他會被革職的,不僅女兒會更瞧不起他,連老婆都會跟他離婚,家產都賠出去不說,還要付一大筆撫養費,房貸也還不起,最後隻能露宿街頭住狗窩。”
伊琳娜也跟著難過道:“局長這種又肥又老的中年男人,除了是局長以外真的一無是處了,一旦不是局長
,恐怕真的連狗都不如了。”
周城雖然不在現場,但想必也正通過攝像頭看著這一切,這會兒怕不是要被傷到了。
對於眼前這套苦肉計說辭,李清明本想說“關我屁事”,但想了想還是自己理虧,周城對審訊的放縱也算是成人之美,倒也該給他點好處。
於是他也隻好隨口一歎,抓來了紙筆。
隨著秘境的消散,除了陳雪見的屍體外,所有寶藏之外的造物也隨之散去了,包括餐食、病案,無麵的生物和變異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