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得化不開。
月色被厚重的雲層擋住,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裡,穆連瀟的聲音沉沉,他說得極緩,卻像是踏在厚厚的雪地裡的腳印,每一步都是那麼紮實,每一個字都是那麼沉甸甸的。
杜雲蘿側過頭看向穆連瀟。
夜色實在太重,饒是她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她也看不清穆連瀟的神情。
隻那雙眼睛,墨一般濃鬱,把所有的情緒都掩蓋了。
杜雲蘿的心亦跟著沉了下去,如溺水一般,隻不過,她的眼前還有浮木,讓她能夠探出頭來浮在水上大口喘息的浮木。
她一直在等,在暗示,在引導,對二房的懷疑,必須由穆連瀟自己提出來。
這幾年,二房給杜雲蘿的機會太少,她每次在穆連瀟跟前提及,都像隻蝸牛一般,挪一挪又停下。
沒有人能輕而易舉地接受彆人對他的家人的指控,即便這個彆人是他信任的妻子。
就算她有太多的證據一點一點擺在穆連瀟麵前,讓他能評斷是非,讓他親君子遠小人,可這些證據也會變成心結攔在他們夫妻中間。
這就是人心,與感情深淺,信賴多寡無關。
就像是忠言逆耳,正直地指出他人的錯誤,和那個人自己意識到做錯了,心中的感覺是不同的。
杜雲蘿了解穆連瀟,知道穆連瀟不是那等聽不進旁人建言的心胸狹隘之人,但他也不是大大咧咧到任何事都不過耳、不過腦的人。
穆連瀟為人磊落,行事大方,但他的思緒細密。
他不懂姑娘家的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可對於權謀之爭,一旦捅破了窗戶紙,後頭的東西就無所遁形了。
與其把結論給他,讓他將信將疑,不如像現在這樣,讓穆連瀟自己說出來。
他下了判斷,就不會再遲疑。
杜雲蘿想過,若遲遲沒有實證,她會在適當的時候拚一把,將二房的很多事情告訴穆連瀟。
若成了心結,她可以用十年二十年去解,隻要夫妻兩人在一處,總有說開的一天。
而現在,穆連康的出現成了她的浮木,穆連瀟自己把對二房的疑惑搬了出來。
種子就此萌芽,前塵往事重新梳理,從前未曾放在心上的細節,穆連瀟也會一點點記起來。
一如當年望梅園中穆連慧的誤導,一如圍場上馬掌鬆開的雪衣。
杜雲蘿的心撲通撲通直跳,不是激動,而是想哭。
“隻有二叔父了,是嗎?”杜雲蘿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穆連瀟輕笑,笑聲苦澀:“可是,為什麼呢?”
杜雲蘿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手:“長房、二房的利益之爭,母親信上寫的,大概就是原因吧。”
黑暗裡,穆連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把杜雲蘿的身子箍在了懷裡,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
五味雜陳,杜雲蘿說不出自己的心情,隻覺得嗓子酸得厲害,她伸出手環住了穆連瀟的腰,用勁抱住,臉頰埋在他的胸前,淚水簌簌。
大夏天的,這偏遠小鎮一時之間也買不到冰,屋裡擺不了冰盆。
穆連瀟底子好,渾身熱乎乎的,夜裡都是光著膀子睡的。
胸前濕潤一片,他很快就感覺到了,那是杜雲蘿的眼淚。
穆連瀟一下一下順著杜雲蘿的脊背安撫她,可懷裡的人哭得越發厲害,雖然無聲,身子卻一直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