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死了,我會給你建個墳墓。
墓碑上刻下——玩撲克一次沒贏過織田作之助的男人,太宰,長眠於此。1]
那就沒法了啊,這麼丟臉的事情,才不要刻在墓碑上。
太宰睜開眼,他定定地看著純白的天花板,鳶色眼睛中的笑意一點點地消散,直到看不出絲毫情緒。
第一階段結束了。
是時候開始準備第二階段的計劃了。
思考著,一陣窸窸窣窣的、塑料袋摩擦的聲音在太宰身旁響起,打亂了他的思緒,他坐起身,朝著一旁的聲源處看去。
隻見亂步正毫無形象地坐在蒲團上,捏著薯片往嘴裡塞著,聽到太宰起床的聲音,扭過頭,用著含糊不清的聲音打招呼:“呦,醒了啊,太宰。”
………
眼前這一幕在太宰看來,實在是有些微妙。
尤其是亂步身上穿的衣服,太宰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他放在壁櫃裡的備用衣服。白襯衫,黑西裝外套。很標準的黑手黨打扮。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亂步先生突然找上他,認定了他一樣的纏了上來。前兩天河邊的一麵之緣嗎?
太宰不信。
看著表情十分自然,儼然一副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亂步,太宰能清楚地感覺到,事情已經朝著他無法預測的方向發展了。
是誰在乾擾他的計劃?
把他推到了亂步麵前?
沒有外力的乾擾,亂步絕不可能找上他。
“亂步先生……”太宰開口想說些什麼。
“既然醒了,我們就一起出門吃點東西吧。”已經猜到太宰要說什麼的亂步,出聲打斷太宰的話。
他把袋子裡剩下的薯片一口氣全部倒進嘴裡,鼓起腮,賣力地咀嚼著。
同時,順手把手中的空袋子丟進了手邊的垃圾桶裡。
太宰這才發現,他屋內常年空著的垃圾桶,早已被零食袋子堆得滿滿當當。本來空曠冰冷的屋子,多了幾分生活的煙火氣。
睡醒起來就吃這麼多零食,真的沒事嗎?
順著太宰的視線,看見滿到溢出來的垃圾桶,以及自己乾癟的挎包。亂步的表情僵硬了一秒後,站起身來,大步走到窗邊,用力,猛地拉開窗簾,提高聲音,嚷嚷道。
“現在已經中午了,中午了!”
所以不是他一直在吃零食,而是太宰睡得太久了!
刺目的陽光瞬間填滿了整間屋子,驅散了房間內的陰鬱。正對著窗戶的太宰眯起眼,伸出手在眼睛前方製造出了一片陰影。
原來已經中午了啊……
“亂步先生想吃什麼?”
一臉嚴肅地思考兩分鐘後,亂步表情認真地說。“唔,去吃羊羹怎麼樣。”
太宰的語氣無奈:“哪有把羊羹當主食吃的?”
被拒絕的亂步,五官皺在一起。看得出來他對太宰的回答很不滿意。
片刻後,亂步哼哼唧唧的說:“那去吃和果子吧?”
總之午飯是和甜食過不去了。
知道亂步有多喜歡甜食的太宰默默歎氣。他在記憶中翻找了一下,武裝偵探社的亂步先生平常喜歡吃的主食,然後提議道。“去吃天婦羅,配年糕小豆湯吧,或者甜咖喱之類的怎麼樣?”
“既然你想吃小豆年糕湯,那就答應你好了。”聽到喜歡的食物,亂步皺在一起的五官舒展開,但還是努力壓著嘴角不讓自己笑出來,做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
“是是是,我想吃小豆年糕湯。”性格完全沒什麼變化啊,亂步先生。
“麻煩亂步先生再等我兩分鐘,讓我去洗漱。”說著,太宰起身朝洗漱間走去。
想到已經癟下去的挎包,亂步趕忙補充道:“吃完飯後,我要去便利店買零食!”
太宰腳步不停,表情更柔和了一些,頭也不回地詢問道:“需要波子汽水嗎?”
“需要!”差點忘了波子汽水的亂步高興地點頭,“還需要新衣服,之前的衣服都丟在興和會了,我要一件和你差不多的外套!”
“……難不成,你打算住下來嗎?”準備推開門的太宰頓住,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是了。
——亂步的目的一直很單純,從昨天到現在,絲毫沒有打算掩飾。
太宰收回準備推開門的手,轉過身倚靠在牆上,朝著房間另一邊的亂步看去。
“那不然呢?”正在笨拙地整理衣服的亂步抬起頭看了太宰一眼,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可是來幫你的,你該不會打算讓我流落街頭吧?”
難得被噎住的太宰說:“我可沒有答應你。”
昨天晚上的對話,明明在亂步困到睜不開眼睛的情況下不了了之了!
怎麼就成了,他答應讓亂步加入港口黑手黨了?
現在港口黑手黨,不,整個橫濱的局勢都過於複雜。
這就是融合多個世界所導致的惡劣局麵。而橫濱作為租界城市,插手其中的勢力遠不止一個國家。
這些年,港口黑手黨在森先生的帶領下可謂是欣欣向榮。
組織內部目前也多是森派,而太宰一直被稱為森先生的懷刀,在人們眼中,他從骨子裡就打上了森先生的標簽。
所以,他要招攬真正屬於自己派係的人,遠比其他人要難得多。更彆說是,在森先生已經開始戒備他的情況下了。
以亂步的才能,一旦作為太宰招攬來的新員工加入港口黑手黨,處境絕不會好。他用腳都能想到,森先生絕對會想儘一切辦法,用他的最優解來乾擾亂步的人格。
這是太宰不想看到的局麵。
即使亂步一定要加入港口黑手黨,也絕不是現在。他的布局才剛剛開始,加上那沒有定性的玩家,麻煩的事還有很多。
“你胡說,你明明就心動了。”並不明白那些彎彎繞繞的亂步,隻是直白地說出了他所看見的事實。
“你的計劃,有我的幫助絕對會事半功倍。”哪怕,此時的亂步並不清楚太宰的計劃是什麼。但有一點,他還是明白的,太宰在做著一些極為危險的事情。
太宰身上的痕跡非常雜亂。
是那種斷斷續續的,根本無法拚起來,完整組合在一起的線索。
快了,還差一點。
差一個能把一切串在一起的線。
如果不是昨天遇到的子安五人,那個絲毫不知道隱藏的小姑娘,亂步絕對沒辦法這麼快確定,一切的‘異常’是由太宰引起的。
‘異常’。
這個‘異常’不單單是指,從其他世界穿越而來的子安五人。
而是指他們的世界,被用著劣質的、幼童刺繡一般的縫紉手法,把幾個世界拚湊在一起的‘異常’。
在亂步看來,這就像是馬的頭上長了魚鰭,背上插著貓尾巴,腳上還蹬著獨輪車一樣紮眼。
察覺到不對勁後,亂步試圖向身邊的人求證,但雞同鴨講半天後,換來的是旁人的怪異、不理解,以及厭惡的眼神。
從其他人那裡得不到答案,亂步便開始懷疑世界是虛假的,可記憶和直覺始終都在提醒著他,這個世界的真實。
找不到‘異常’根源的亂步,隻能把疑惑埋在記憶的深處。在自我懷疑中,跟著人群隨波逐流。
——直到那天在河邊遇到太宰。
亂步對太宰產生好奇,仿佛是什麼奇怪的開關一樣,一旦開啟,就會朝著不可控的地方發展。
這份不可控,在遇到子安五人那一刻,被推向頂峰。早在多年前,亂步對世界產生懷疑的記憶開始一點點地蘇醒。
太宰沉默,窗外樹葉投下來的影子落在他的臉上,明明暗暗。不大的空間內,一時間安靜的隻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他啞著嗓子,說了一句極為莫名的話。“亂步先生想試試當偵探嗎?”
為什麼要當偵探?
因為太宰記憶裡的亂步是一名偵探。
荒謬、委屈以及憤怒……各種情緒在亂步的心裡翻湧著。
“你真的在看我嗎?”亂步走到太宰麵前,倔強地盯著那隻一片幽暗的鳶色眼睛,想從裡麵看到些什麼。
“太宰,為什麼你一直在我身上,尋找著不存在的影子?”
話剛說出口,亂步就懊惱起來。無他,眼前黑發少年的表情讓亂步明白,他似乎說錯了話。
………
太宰瞳孔微縮,嘴巴張張合合的想說什麼,腦子裡那些習以為常的,用於哄騙彆人的話,此時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被看透了。
時間的洪流推著所有人在向前走去,隻有他,太宰治,被困在主世界的記憶裡出不去。
最終太宰隻是狼狽的,彆過頭,不去看眼前的亂步,低聲道:“抱歉,亂步先生。”
拚圖又完整了一塊。
這一刻,亂步突然意識到,世界上可能唯一沒有被修改記憶的人,就是他麵前的太宰。
當隱藏最深的線索一旦被拽出來,串在一起時,那麼一切的真相隻會越來越清晰。
世界是有著自我保護機製的。
在這個縫合的世界裡,察覺到‘異常’的人們,會被世界意識用各種方式,刪去或是修改這份記憶。
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
——為了這個世界的穩固性。
而那個唯一不會被修改記憶的人,在此擔任著什麼角色呢?
顯而易見,這個人就是世界的錨點、維護世界和平的可憐蟲。
短短的幾秒鐘裡亂步已經明白了。
左眼是代價、生命是代價,眼前這個渾身漆黑的男人,已經把他的一切都抵押給了這個世界。
——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