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鐵鏽街道了吧……”
“黑狐”薩諾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被密密麻麻的鐵絲網、木質柵欄所圍困的好似堡壘一般的街區,聯係到鐵鏽街道在祖安的傳聞,確認自己終於來對了地方。
為了對付幫派不斷往外延伸的觸角,在羅素的帶領之下,鐵鏽街區隻能以這樣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最大限度的放棄與外界交流的渠道, 來換取鐵鏽幫的獨立地位。
就像一隻蜷縮在最角落裡的刺蝟,讓全身長滿尖刺,長滿青苔。
被人遺忘,讓人無從下嘴,這是羅素在當時幫派勢大的形勢之下,不得已的做法。
站在街口一直向內望去,這裡沒有薩諾見到的祖安繁榮區域那般的川流不息與繁華, 黑暗、空曠像是無人荒地。
過堂風吹過這條街巷, 內部都能聽到像是鬼魅一般的“嗚咽”聲, 這裡絕非善地,本能的排斥著任何妄圖進入這裡的存在。
薩諾緊了緊自己的背包,神色堅定。
他現在已經不叫“黑狐”了,自從養父戈弗雷被那位憤怒的祖安代表在G審大會上被強殺,自從祖安光複政府的成立,他早就從那個高高在上的夜狼幫少主,變成了現在的無業遊民。
一時間,薩諾整個世界好像都變得空蕩了起來,因為他的背景,注定現如今的祖安,不會有他的容身之處。
那他又能去哪裡呢?皮城嗎?
離了祖安的祖安人,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一般再也沒有歸期了。
至於讓他輪到到這個境地的祖安光複政府,以及身後的首領林恩。
感激他沒有殺了自己?談不上,畢竟雙方之間前不久還是仇人,林恩本人還是他養父死去的背後推手。
那憎恨?
薩諾的心裡沒有憎恨, 早在父親一意孤行的隻看到了林恩的財富, 卻沒有看到他轄區內井然有序的秩序,蒸蒸日上的發展情形的時候,他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最後會敗亡的後果。
正當薩諾像個孤魂野鬼的遊蕩在祖安大街上的時候,賽維卡找上門來。
薩諾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下午六點。
他透過某家祖安特色餐館的門框,見到裡麵熱騰騰菜肴升騰而起的熱氣的時候,口腔裡不自覺的分泌出唾沫,連帶著肚子也咕咕直叫起來。
餐館內的顧客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相互之間推杯換盞好不熱鬨。
薩諾看在眼裡,摸著兜裡僅剩的幾枚金幣,艱難的轉過頭去。
若是放在以前,彆所是進去吃飯了,他非得讓自己的手下將餐館內的所有其他顧客統統趕走,讓自己一個人好好享受不可。
隻是現在,從來沒有因為金錢考慮,也不習慣帶錢在身上的薩諾,終於嘗到了那種生活的重壓。
手頭的這些錢,一定要省著花,至少要堅持到,他找到工作之前。
薩諾並非沒有朋友,那些是他養父戈弗雷曾經幫助過的人,薩諾要喊一聲叔叔的人, 每次薩諾上門,他都熱烈歡迎,把他當做親兒子看待。…
當他走投無路,最後找上門去,換來的卻是大門緊閉,曾經的叔叔現在看他像是個瘟神,不想跟他扯上一點關係。
薩諾憤怒的拍打著房門,卻沒有任何動靜,隻能在左鄰右舍奇怪的目光與指指點點當中,屈辱的離開。
沒有朋友,也沒有錢,薩諾隻能選擇典當自己脖子上那條珍貴的獸齒項鏈。
薩諾依舊還記得,那天他饑腸轆轆,臉上帶著尷尬、窘迫的樣子進入那家典當行的時候,那長得像是肥鯰魚一般的店老板隻是眼睛一撇,就敏銳的抓到了他急需用錢的心理。
在裝作對他脖子上獸齒項鏈不屑一顧的不識貨表現之後,更是放出“愛當當,不當滾,你看看附近還有哪家典當行”的尖銳擠兌之後。
薩諾摸著自己的肚子,咽著滿腔的怒火,終於接受了店老板給出的低價。
而這,還隻是薩諾脫離養尊處優生活之後,麵臨社會毒打、人情冷暖一個微不足道的方麵。
欺騙、搶奪、偷竊。
薩諾有一次,甚至不得不求助那些本來應該是自己仇人的,那些屬於祖安光複政府,現在叫做祖安執法局的,林恩所屬的勢力。
他們非常熱情的接待了薩諾,在了解到他麵臨的情況之後,更是拍著胸脯,保證以最快的速度,幫他拿回被奪走的金錢。
那執法局裡的一杯熱茶,甚至讓流落街頭許久的薩諾,感受到了一種由衷的溫暖。
也僅僅隻是一個下午的功夫,薩諾被偷走的錢就被順利的拿了回來,看著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偷,在自己麵前低聲下氣的垂著頭,祈求著他原諒的時候,薩諾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爽感,與此同時,一種莫大的悲涼也湧上了薩諾的心頭。
在此時此刻,當你徹底失勢的時候,幫助你的不是你過去的朋友,而是你最大的仇人。
薩諾是真的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失態的炎涼,也終於明白了,自己曾經在夜狼幫的庇護下,所麵臨的那些他以為的挫折,是多麼的可笑。
還有什麼能比,這些貧苦祖安民眾的生活,更令人難過的呢?
薩諾發出了由衷的一聲長歎。
卻也足夠幸運的是,薩諾本身有著一個聰明的腦子。
從那以後,他很快適應了如今的,身為薩諾,而並非黑狐的身份,堅強的尋找著未來的出路。
隻是,目前的祖安,對他一沒身份,二沒關係的人,並不是很能接納。
“林恩的政策是有問題的,我隻是一個個體,但無數曾經依附於我父親他們的,那些分布在祖安各個地方的幫派分子,卻是一個數不清的數字。
這些人在現有的條件下,無法被祖安社會接納,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薩諾在又一次找尋工作失敗之後,站在街邊憤懣的想著,可隨後,他也失落的釋然了。…
憤懣有什麼用呢?就憑他,現在還想見到如日中天的林恩嗎?
街邊的祖安美食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勾的人的喉嚨都上升了幾分,正當薩諾決定轉頭離去之際,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賽維卡,林恩手下的頭號大將。
或者,現在應該叫她,祖安宣傳部部長。
但她來乾什麼?薩諾有些緊張的看著這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可聯想到現在自己乾癟的腰包,他一下腰杆突然就硬了起來。
他嗎的,老子現在要錢沒有,爛命一條的,我誰都不怕!
“賽維卡部長,你找我有事嗎?”薩諾微微的彎著腰,謙卑的說著。
顯然,薩諾的身體可比他的大腦要誠實的多。
賽維卡上下打量著如今的薩諾,原本那身皮城限量款的衣服,早已被典當,換成了如今的“祖安衣物再加工股份有限公司”所生產的,適應於整個祖安的大路貨色。
右手時刻擺在自己乾癟的褲兜附近,顯然已經認識到了目前祖安那些猖獗的小偷的厲害。
雖然穿著打扮之間,說不上多麼精神,但依舊保持著一個相對乾淨的狀態,以讓自己在尋求工作的過程中,儘量的不要失分。
眼前的薩諾,身上早已被生活抹平了棱角,身上的少爺氣質蕩然無存。
賽維卡微微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那股笑容之間,竟然帶上了些許林恩的感覺。
看著這樣的笑容,薩諾心中一動,心底竟然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幾分畏懼。
“走吧,請你吃個飯。”賽維卡招招手,大大方方示意薩諾跟自己進去。
“不了,賽維卡部長,我不餓。”薩諾異常有骨氣的拒絕了賽維卡的邀請,可隨後……
“咕~”
賽維卡勾起嘴角,看著臉上浮現出一抹緋色的薩諾,打趣的說道:“看來你的肚子不如你的嘴有骨氣。”
看著舉手投足之間,酷似那個將自己的一切剝奪,讓自己一無所有的男人的賽維卡,薩諾微微咬住了自己的後槽牙,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心道:
“不就是吃個飯嗎!反正老子爛命一條,有本事你就把我殺了!
吃就吃,老子不光要吃,還要狠狠的吃,要把你給吃窮了!”
“賽維卡部長,能換成黃金酒店嗎?這裡我吃不太習慣。”薩諾高高的仰著自己的下巴,憤懣的說道。
就當是吃最後一頓了,這不得挑個好的?
以賽維卡目前的身份,彆說黃金酒店了,帶他去皮城最好的酒店吃一頓都沒有問題。
但,賽維卡的反應,卻注定要讓薩諾失望了。
“愛吃吃,不吃滾。”
賽維卡從鼻孔裡嗤出一股氣,瞳孔微微上挑,用自己的眼白斜視了薩諾一眼,頭也不回的往麵前的路邊小館裡走了進去。
什麼時候了?還當自己是以前那個少爺呢?在我麵前拿喬?我是你爹我要慣著你?笑話!…
林恩老大平日裡都不去什麼黃金酒店吃飯,就自己一個人炒點家常小菜吃,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吃黃金酒店?
愛吃吃,不吃滾!祖安這麼大,也不缺你這麼一個人。
薩諾看著這個半是隨性又半是強硬的女人,咬了咬牙,還是老實的跟在賽維卡背後,在身旁人奇奇怪怪的目光中,走進了館子裡。
他現在是失勢了,但他可不傻!
賽維卡目前作為整個祖安光複政府的宣傳部部長,位高權重、日理萬機,這樣的人今天特地來找他,說明林恩那邊一直都沒有真的放他走,而是一直在背後監視著他。
今天找上門來,一定是有事情要交給他辦。
這是機會!是薩諾這段日子在整個祖安尋找工作機會的時候,根本就不敢奢望的機會!
他是黑狐,他有自己的腦子,他有自己的學識。
他在目前的祖安是個難得的人才,他……有用!
如果不想還像這段日子一樣,跟個無業遊民的在祖安遊蕩,在祖安碰壁,過著有上頓沒下頓,一頓飽一頓饑的苦日子,他就必須像是溺水的人一樣,牢牢的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
哪怕,是林恩。
“那男的怎麼跟在一個女的背後?”
“小白臉吧這是?哈哈哈,長見識了。”
聽到兩邊的流言,薩諾臉色一白,頭垂的更低了,快步走了進去。
“老板,開個包房。”
賽維卡倒是一臉平靜,她甚至都沒回頭看一眼。
如果今天薩諾沒有跟上來,她就自己一個人好好的吃一頓,這家街邊小館的味道還是不錯的。
“好嘞,客人,請往這邊走。”
店老板樂樂嗬嗬的給賽維卡指著路,至於後麵跟著的薩諾,以及能夠牽扯出來的八卦,他全然不感興趣。
關他屁事,給錢就是大爺,能訂包房,今天又能賣出去幾個大菜了。
“我去給您倒茶過來,桌子上有菜單,您點完了叫我一聲就行。”老板站在門口為賽維卡拉開了房門,恭敬的說了一聲,快步走開。
賽維卡走進這間包廂內,下意識的把門往身後一帶,就在這扇房門要被關上的瞬間,一隻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按住了門扉。
薩諾長舒了一口氣,賽維卡剛剛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原本他還因為麵子的緣故,吊在了後麵一個比較遠的距離,可當他看到賽維卡關門的刹那,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體麵。
那關上的不僅是包房的門,還是他薩諾的前途之門,他敢保證,隻要這扇門徹底的關上了,就算他時候推開,也會被賽維卡無情的趕走。
三步並作兩步,賽諾隻感覺自己的身體素質都爆發到了一個極限,這才在最後那微不足道的一刹那間,終於按上了房門。
“哈!哈!”薩諾臉色通紅,低著脖頸,劫後餘生的喘息著。…
沒喘兩聲,薩諾就把胸口升上來的那股氣壓了下去,抬起頭,請示般的看了賽維卡一眼。
既然趕上了,趕上了一點也是趕上。
賽維卡微眯雙眼,微微點頭:“進來吧。”
薩諾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他剛想跳脫的如坐,可走了兩步,又強行支配著自己的身體規矩了下來,以一種極其奇怪的姿勢,慢慢的挪到了與賽維卡相對的那邊座位上,輕輕的放下了半個屁股。
賽維卡也被薩諾這樣的小心翼翼逗笑了,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卻又慢慢的放下。
看來薩諾真的是被生活教育的不輕啊,雖然已經從手下的報告中,對他目前的處境有了一個最基本的了解。
但看到他如此謹小慎微的麵對著自己,艱難的想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的時候,還是讓她一陣感歎。
店老板樂嗬嗬的端著茶水走進了房間,放到了桌麵上:
“兩位客人,點好菜了嗎?”
“你先出去吧,我們點好菜了,會叫你的。”賽維卡朝著店老板微笑著點點頭。
“好嘞,好嘞,您隨時叫我。”
店老板知道這兩個客人先要談事,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順帶給這對奇怪的男女,關上了房門。
房門被關上之後,包廂內瞬間陷入了一個寂靜的尷尬當中。
誰也不願意想開口,倒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尷尬愈發的濃重,唯有餐桌上,那從水壺中不斷氤氳升騰的白霧,彰顯著動態。
看著這團熟悉的白霧,賽維卡的眼神一陣飄忽,她似乎又想起了當年林恩老大第一次把自己“請”到家中的場麵。
隻是當時,一主一客,主人是林恩,客人是她賽維卡。
而現在,主人變成了她賽維卡,客人卻變成了麵前的黑狐薩諾。
不知道當時林恩老大,在這樣的境遇之下,是怎樣的心情。
賽維卡心中一動,倒是生氣了幾分模仿的念頭。
她從座位上輕輕起身,卻隻是這一個輕微的動作,卻引得對麵的薩諾如臨大敵般的,嗖的一下,從座位上竄了起來。
薩諾緊張的望著眼前的賽維卡,麵色糾結萬分,他不想放著機會在自己的麵前溜走,也不想卑躬屈膝的跪在賽維卡麵前,祈求她能夠給自己一個機會。
父親戈弗雷的死亡,雖然是咎由自取,但眼前的賽維卡在這中間,肯定是出了力的。
他不會選擇報仇,因為林恩能給祖安帶來光明的未來,但他也不想認賊作父。
前途,尊嚴;尊嚴,前途。
薩諾的心中天人交戰,這的確很難抉擇。
忽的,在薩諾突然發現,自己的膝蓋正微微的向下彎曲著,以一種非常小非常小的弧度。
但這種彎曲,的的確確是在發生。
“不要……我真的要……”
賽維卡自然不知道眼前薩諾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也不關心。…
她隻是隨性的拿起那個茶壺,先是給薩諾的杯子裡衝了一杯。
熱騰騰的茶水順著壺嘴順流而下,好像一道晶瑩的瀑布一般,它順著杯壁滑入杯子的底部,又在方寸之間激蕩回旋,揚瀲灩。
薩諾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賽維卡,對她此刻的行為頗有不解。
但賽維卡沒有義務要回答他的疑問,她依法炮製給自己衝了一杯,望著那晶瑩剔透的茶湯,賽維卡微微一笑,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這場激烈的,不見聲色的交鋒當中,終歸是薩諾露出了破綻。
“賽維卡部長,您……”
賽維卡沒有回答薩諾此刻的疑問,隻是隨著杯子裡熱氣的上升,一層迷蒙的霧氣化作障壁,隔在了賽維卡的麵前。
這水霧也沒有當時林恩老大那麼濃啊,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賽維卡有些疑惑。
聽到薩諾的開口,賽維卡抬起眼眸,卻發現他還沒有重新做下去。
雙腿微微的抖動著,卻肉眼可見,臉上帶著些微的惶恐,原本眼底的最後一點傲氣,被消磨的一乾二淨。
賽維卡微掙雙眼,捕捉著空氣中,薩諾那種微妙的情緒,心底一歎。
不愧是林恩老大,我僅僅隻是學了三分相似,就已經將眼前這條傲氣的黑狐,徹底的壓服了。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薩維卡也再沒有了裝模作樣的心思,順手拿起桌上的菜單,賽維卡抬起左手手指,在一個個菜名上捋了過去:
“薩諾,今天我來找你,具體是因為什麼原因,我相信你也清楚。
如果你選擇加入我們,我們可以暫時吸納你成為我們組織的外圍成員。
具體工作是,我們會安排你深入到祖安某個偏僻地區,跟那裡的居民同吃同住,並輔助當地管理者,幫助他們開發當地,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讓那裡變得富裕起來。
如果你乾得不錯,我們可以特彆批準你轉正。
對於你這樣的罪人之子,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外圍成員”、“偏僻地區”、“特彆批準”、“罪人之子”。
這四個詞語,無論哪個掏出來,都足以讓心高氣傲的薩諾大發雷霆了,現在更是一起被拋出來,薩諾隻感覺自己被耍了。
他之所以選擇拋棄尊嚴,加入林恩那邊,就是希望能夠在富裕繁榮的地方,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乾出一番事業,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
可現在呢?
不光進去之後隻是個外圍成員不談,還要去那種經濟特彆發達的偏僻地區,同吃同住不說,乾的好了才能轉正?
開什麼國際玩笑!
薩諾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他抬起自己那張因氣憤而變得有些發白的麵孔,雖然畏懼,卻也憤然開口:
“薩維卡部長,我知道,你們的人應該監視我挺久了,之所以到現在才來找我,就是希望我能夠在殘酷的現實中,認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才能幫你們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