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獻呼出一口氣,坐在榻沿,回想著一場夢境。
夢裡他站在一道十字路口,曹叡站在那裡向毋丘儉招手,毋丘儉走了過去,兩人又回首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
夏侯獻想往前追趕二人,卻發現寸步難移。
曹叡拍了拍毋丘儉的肩膀,而後兩人並肩走入陰影。
夏侯獻伸著手,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轉頭看向道路的另一側,試著邁出一步,這一步竟踏踏實實的傳來了觸感。
他沒再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之後,夢就醒了。
正元元年,公元248年,八月二十六。
征北將軍、高陽鄉侯毋丘儉,於高陽縣自縊身亡。
夏侯獻聞此噩耗,心如刀絞,悲痛難抑,遂親自殮其屍身,入棺安葬。
但是為了戰役的合法性,夏侯獻無法為毋丘儉大肆操辦後事,更不可為其追封諡號。
九月初一,大軍開進薊縣。
鄧艾帶著幽州百官在城門外相迎。
為首的鄧艾父子恭敬地站著拱手,直到夏侯獻的儀仗到了眼前。
夏侯獻走下車輦,臉色卻不太好看,隻讓鄧艾迎著他入城,這期間他始終沒有下車。
儀仗停在前征北將軍府的府門前,夏侯獻緩緩走下車輦,目光掃向幾人。
隨行的不僅有鄧艾和他兒子鄧忠,自己的兒子夏侯淼也赫然在列。
他看向鄧忠身旁的夏侯淼,開口問道:“我的話,文浩可曾為鄧將軍帶到?”
這句“鄧將軍”相當生分,鄧艾從未從夏侯獻口中聽到過這樣的稱呼。
夏侯淼明顯神色一愣,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他拱手道:
“還請丞相恕罪,兒私自將鐘公等人的奏疏讓鄧將軍看了。”
“你說什麼?”夏侯獻拳頭一握,卻是忍住怒氣對著兒子警告道:“夏侯淼,下不為例!”
為人子的都知道,當家中大人直呼你大名的時候,那便是到了事態嚴重的時刻。
夏侯淼低頭拱手,連聲認錯。
“丞相,此事不怪公子。”
這時,鄧艾連忙俯低請罪,“皆是臣之過,是臣擅作主張,越權行事,讓丞相難做,請丞相責罰!”
“隻是為了不讓我難做?”夏侯獻反問一句,又道:
“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士載是賢臣良將就更應當惜身才對。”
“既然吾兒已私自將奏疏給你看了,你應當清楚他們說了什麼,雖然言辭激烈,但哪一句話說得不對?”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有人盯著你,等著你犯錯!”
“同樣的,我乃一國宰輔,多少人也都盯著我在看,士載若覺得我會為了一己私情而藐視國法,那可就錯看了我夏侯獻。”
聞言,鄧忠在一旁亦是請罪道:“請丞相恕罪,家父隻是一時糊塗.....”
“公子來薊縣闡明利害之後,家父夙夜難寐,一心想著等丞相駕臨幽州,親自向丞相請罪。”
“看在他此舉為了穩定局勢的份上,求丞相從輕發落。忠,願為父替罪。”
·“忠,這沒你說話的份。”鄧艾打斷道,“大丈夫敢做敢當,為父豈會讓小兒擔責。”
“都起來吧。”夏侯獻的態度有所緩和,最後又不忘提醒一句:“士載當引此為戒。”
“是。”鄧艾頻頻點頭。
“士載此番有功有過,功過相抵,不賞不罪,你可滿意?”
“臣多謝丞相法外開恩!”鄧艾拱手低頭,大聲說道。
“你該謝的不是我,而是他。”夏侯獻側身看向自己兒子,“我讓他帶給你的隻有‘事當須報,不宜輒行’這八個字而已。”
鄧艾父子轉身向夏侯淼拱手拜謝,夏侯淼連忙拖起鄧艾的手:
“鄧將軍言重,此役鄧將軍不惜風險,直取敵軍腹地,這般膽量世上無人能出其右。”
夏侯獻大步走進府院,三人紛紛看向那道身影。
夏侯淼眉頭舒展,終於鬆了一口氣。
此事阿父根本沒與自己提前商量,幸虧是自己反應靈敏,否則就當場尬住了。
想必阿父的用意,一則是考驗自己的臨機應變,二則應該是賣自己於鄧艾一份人情。
真可謂是用心良苦。
其實對於此時的夏侯獻而言,他對鄧艾早已恩寵過盛,沒必要再多施恩。
所以他選擇用“威”來震懾,把“恩”留給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