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秀,一生的境遇,堪稱起伏離奇。
關在鬆陽縣縣丞宅院的偏房時,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頭戴雞冠花,看遍京華好時光。
當初嫁給安比槐的時候,我亦是羞紅了臉。
父母雖然是有名的刺繡能手,可是不能科考,一直是心中過不去的坎,因此在為我擇婿的時候,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安比槐,家中兩兄弟俱在讀書,大哥已經有了秀才之身,他也準備明年下場,據說在書院很是用功,讀書也有幾分靈氣。
父母多方走訪探查過,越看越是滿意。
我後來有一次,隔著母親手繡的雙麵屏風,看見一道俊秀的身影,心中也是輕輕跳動起來。
於是,婚事就這樣成了。
兩家按照規矩,三媒六聘、三書六禮,從納彩到親迎,一個不少,一絲不錯。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這世上很多事情,並不是做對了,就能得到好的結果。
隻是當時的我還不明白,時常抱著寫有二人姓名、年齡的庚帖發呆,有時候,光是聽見他的名字,就會悄悄羞紅了臉。
我是家中獨女,父母不光將一生技藝給了我,就連他們繡斷了手、繡瞎了眼的家業,也給了一半,讓我帶到安家。
縣城裡的姑娘,出身比我好的,家中往往兄弟姐妹眾多;家境差些的,父母也不會這樣舍得。我成婚的儀式,著實羨煞旁人。
當安比槐牽著長長的繡球綢子,將我從花轎中引出時,我就在想,倘若今生舉案齊眉,也就十分滿足了。
當時我天真的以為,這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日子,往後的日子,也一定像這樣幸福。
隻可惜,我隻有前半句猜對了,後半句卻錯的離譜。
這,的確是我成婚後最幸福的一天。
因為往後的每一天,如今想來,都痛苦無比。
成婚三年,因為忙於生計,要供他讀書、考學,我一日未停地刺繡,就算雙手長滿血泡,也不敢停下。
隻能麻木地挑掉,然後繼續麵無表情的落針,以為一旦用心想想自己,就會發現,這樣的日子不如去死。
單麵繡、雙麵繡、動物繡、佛經繡……我每天不停的繡,每天晚上都是顫抖著手臂、帶著好不了的酸痛入睡,每天早上一睜眼看見那磨得光華的繡架心中就是一顫。
最難的是貴人要的玄光佛經繡。
那時候,我剛生下珚珚,月子還沒休息好,便隻能一邊哄著女兒,一邊刺繡。
深色的布料泛著柔軟的光芒,貴人喜歡,繡娘害怕。
因為容易損壞,容易繡錯。
貴人要的急,雖然珚珚十分懂事,幾乎不曾哭鬨,可是看著女兒甜糯的笑容,我亦是被勾動了心腸,我是多麼地想,放下手中的針線,抱一抱她!
可是貴人要得急,那時候,安比槐中了舉人之後,便屢試不第,這才動了心思,想要捐一個縣丞小官。
縣丞雖小,可是在鬆陽縣,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了,競爭十分激烈。
成與不成,就看貴人的佛經繡不繡地出了。
貴人指定了要用的冷霜色的經文,絲線落在布料上,幾乎看不出顏色,我幾乎不敢眨眼睛,每落下一針,都覺得眼睛生疼。
我使勁繡,累了,就親一親我的女兒。
我將眼睛貼在布料上繡,累了,就親一親女兒。
我整夜整夜地繡,累了,就親一親女兒。
就這樣,三個月之後,安比槐成功當上了鬆陽縣縣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