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下(1 / 2)

這洪氏看著章望吃解酒的茶,嘴裡先笑著說兩句前頭聚友會文的事,然後方問:“回兒一早逃席,可沒什麼妨礙吧?”

章望笑道:“你說有事,原來是這個麼?他的性子都知道的,最不耐煩這些口角機鋒、爭強好勝。且在座的多是長輩,彼此又自有話說,也不用他出頭牽連。”

洪氏道:“正是這句話,在座的都是長輩,他一個做小子的先躲懶走了,可不是失禮?我隻擔心這個。”

章望笑道:“不妨的。”又問:“你怎的突然這樣擔心起來?好賴也是大人,行事章法上我都不操心他的。還是那小子又說了做了什麼,捅到你跟前,要你幫忙遮掩?”一時就要喚人令章回來屋裡問話。

洪氏連忙止住,道:“我先已打發他歇下,何必折騰?隻不過是我自己的想頭,要跟你討個準話。”

章望問:“是什麼?”

洪氏道:“還不就是林丫頭這樁要緊的大事?雖是我們跟林伯伯有了默契,到底沒定準,我這心裡頭總覺得不落實。倒是才剛兒在林丫頭處,見他兩個說說笑笑,比之前更親相了。回兒是我兒子,他的性子我知道;林丫頭卻是個知禮的,再沒見過逾矩,如今這樣,莫非林伯伯已經給她把事體透了過去?果然的話,該重禮謝他才是呢。”

章望聽了,忍不住噗嗤一聲噴出笑來,道:“謝什麼謝?又不隻是咱們一家的事,他個做丈人的,難道不要出力?”

洪氏聞言大喜,隻問:“這麼說,真個說定了?”

章望笑道:“說定了。隻是林表哥究竟怎麼跟侄女兒說,那我可不曉得——我單知道今天聚友,說禪會文,是他自家主動抄了回兒並我們兄弟三個作的詩,又讓跟前的小子跑腿,連著幾句話一起,給送到什麼地方、什麼人那裡去。”

洪氏聽了,長舒一口氣,道:“阿彌陀佛,可算是圓滿了。”又笑道:“伯伯那裡跟林丫頭透了風鬆了口,後麵的事情便也該著手料理起來。大爺可彆又忙著躲懶,這是兒子一輩子的大事,一應事體都照最鄭重的來才是。”

章望笑道:“大奶奶也太著急了,你也說如今兩家將將彼此透了風,後麵的事體且還早著哩。彆的不論,總得家裡老太太點了頭,這門親才算徹底砸牢靠了。”

洪氏道:“我怎麼急了,左右再有三五天便家去常州,且這樣親上做親的好事,老太太難道還能不肯?總歸你跑不脫我的差。”

章望嗬嗬笑道:“好罷好罷,大奶奶的差遣,我聽候吩咐便是。敢問大奶奶,今日急忙忙叫我回來,可還有彆的差事指派?且都吩咐來,我好接了手去做。”

洪氏忍不住伸手打他一下,笑道:“什麼年紀,還油嘴滑舌的,老沒正經!”一廂說,一廂卻挨著章望身邊坐下,道:“既然兩家意思都通透了,雖說還要到老太太跟前一趟,我想總該要有個定禮,交換個表記信物才好,也不必多貴重,隻顯得我們上心是不是?”

章望笑著搖頭,歎道:“你這是還不放心,非得要敲磚磨角、板上釘釘。我且告訴大奶奶,你慮到的這件事,我已經做了的了!若沒信物,怎算說定?你看這是什麼。”便從袖裡摸出一塊青竹玉佩,以鴉色與金銀絲線錯絡,上下各綴兩粒翠色玉珠。

洪氏忙接過來,翻覆看了幾遍,方喜不勝道:“好!好!好!隻是大爺怎麼回的禮?”

章望笑道:“美人贈我琴琅玕,何以報之雙玉盤。你不見上麵那幾粒珠子?我們沒帶著玉盤,拿我那雙穀紋璧折過罷了。”

洪氏想一想,道:“我記得大爺那兩塊拱璧,上麵一個出水蓮,另一個是子母蝠,並不成對,這可怎麼使得?家裡有倒是還有一塊穀紋璧,但雕的又是盤長如意,且是宋鄭時候仿漢代的玉,拿出去又不好。”

她這裡滿麵愁容,卻把章望笑得打跌,道:“哪來那麼多想頭?不過就是個信物,拿在手上做個約定。又不是生人,兩家早都通了氣,還在乎這些?且當時話趕話的,換與不換就在一時半刻,要真按大奶奶這樣,把意思都掰碎了磨細了,再查冊子開庫房取東西,興頭早都過去了,誰還記得這檔子事?這可是把輕重緩急都弄混了。”

洪氏嗔道:“這是你男人家的想法。內宅裡可不就是成天琢磨這些?林家這邊沒個正經女眷長輩替林丫頭操持,我總不能再不多想一想。且彆忘了,玉兒外祖母家可是京城的國公府,有什麼不好,豈不是讓她在外家也失了臉麵?”又問:“我聽剛才大爺說,話趕話、興頭什麼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章望道:“這倒是我想說的。虧了你把我叫回來,外頭正不好再多坐下去。”洪氏忙問怎的。章望笑道:“今兒日子好,觀音菩薩成道,世俗人也都忙著要立業成家呢。”

洪氏一聽,就明白大致,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下父母哪有不操心這個的?說來姑媽家和謝家,都是金陵城裡有頭臉的人家,族裡人口又豐,若能成就上幾對,豈不是大喜?果然哪個看上了哪個?大爺快告訴我。都是親戚朋友,能幫襯說話的,正好讓我賺了這份子謝媒錢。”

章望道:“便是這上頭為難。我冷眼瞅著,二表弟有心巴結,可謝家二爺句句話都是問咱們家孩子讀書如何。謝衝,便是謝家大爺,他那邊倒是誠意,兩人正說得有來有去,偏謝家三爺橫插一句‘自幼養在大嫂子跟前’,二表弟臉上就冷了。大阿哥、三表弟不好張口,沒奈何,我去打個圓場,倒又被謝家三個一齊來問,這才引出了如海的話頭——他總不能教彆人把女婿搶了去。話說到這裡,謝家自然賀喜,一邊賀喜,一邊又問咱們家的姑娘。”

洪氏見說,就想到之前章回說謝楷之語,隻是不曉得謝家究竟心意,不好多言,隻笑道:“咱們家的孩子,不論姑娘小子,都是第一等好的,哪個得去了都算有福,怪不得謝家也要來搶。隻恨我沒能生養兩個姑娘,不然,這會子大爺坐在上座上挑揀磋磨女婿,該多得意。”一句話畢,猛然醒過味兒來:“我記得這邊二弟妹跟前兩個丫頭,今年一個十七、一個十五,都是正當年紀呢。怎麼不問她們,倒舍近求遠地問咱們?”

章望歎氣,道:“正是這個道理呢。所以我在前頭又怎麼坐得住?幸好你打發人來叫,不然,還坐在火炭爐子上不得脫身。隻不過話說回來,你跟著姑媽、嫂子,看到謝家的姑娘,卻都如何?雖說咱們家有自家的規矩,不可推到外麵彆人家去。謝家又是名門望族,素有家教,未必庶出的就不如彆家嫡出。但凡孩子品性好,我還真個要勸勸平表弟,也是一番善緣。”

洪氏笑道:“大爺這話可是在理了。我看謝家幾位姑娘真個不壞,斯文孝順就不說了,單單容貌一項,一個個的都是美人,跟黃家的侄女兒們站在一起,真真春蘭秋菊各擅其場。尤其是她家大房的六姑娘,格外的出挑不俗,又是十八歲懂事知禮的年紀,顯得分外端莊大氣,往屋裡一站,哪個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看她。滿座裡也隻有曹表妹家的外甥女兒能跟她一處站一站。這倒又叫我奇怪,雅婧那丫頭長得雖好,第一眼過去不免太過乖順,跟她其他表姊妹相處時性子也十分綿軟,想不到在外人跟前,竟不見半點兒柔弱。”

章望想一想,道:“曹家外甥女,便是並娘的閨女罷。記得當年阿鸞也是這樣,性子太過和軟,把大姑太太愁得隻能教她‘在家不論,在外萬不許露怯,墜了黃家的名頭’。有其母則有其女,你做表舅母的順手時便也照應下個,彆叫她小姑娘家家的獨自支撐。”洪氏應了。夫妻兩個又說了幾句話,然後收拾歇下不提。

次日,章望洪氏方起身,就有常州章府裡管事於評夫婦兩口兒趕來求見。章望和洪氏相互看一眼,臉上都是大奇:“他兩個怎的突然從常州來了?難道有什麼事故?”洪氏更想到他兩個原是自己的陪房,隻怕小東門娘家有事,急忙命領進來,也不避嫌,就讓站在禪房廳裡回話。結果一問,事情果然跟洪家有關。

原來洪艽為自家一支歸宗,替儀真主家儘心用力,那邊感慨心誠,族長洪蘼便做主,將當年洪艽之父所屬族田重新分還給他。洪艽因一家不在揚州,便議定將其劃作四份:一份還歸族裡,以作祭田;一份仍給族中貧苦無田者租種,收成隻取十一,亦許按市價折銀計算;一份與洪蘼並幾個兄弟算了銀兩,折到那兩爿幫儀真家裡開的米糧與生藥鋪子裡做股本;最後一份卻是要與洪氏,隻道是宗族裡補她一份添妝。洪艽既做了決斷,自然要告知章家,也要請人一起往揚州處置。章家得知,急忙由章由寫信告訴章望這頭,一邊安排人手,預備隨洪家往揚州去。這於評夫婦就是章由特意打發急往南京報信的。

洪氏聽說緣由,知道這是父親酬謝章望與儀真洪家說情之意,卻也少不得跟章望推辭兩句:“哪有出嫁二十年的人,還跟娘家討補嫁妝的?”

章望笑道:“是嶽父與舅兄弟們的好意,你不領受,反而教他們不安穩。這會子倒是要快快定個主意章程,看是倒換個南邊的莊子還是哪裡的鋪麵。定準了,由兒也好處置。”

洪氏道:“左右也不缺那兩個子兒的出息,教由兒自己看著罷。”這時方問於評家的:“家裡一切都好?英哥兒舅舅家好?那邊可定了去揚州的人手時日?炎天暑熱,老爺是必不可動的。如此,還是益大爺和阿大父子一起去了?”

於評家的回話道:“家裡都好。舅爺家也好。這次是舅家大爺和大表少爺兩個去儀真。大表少爺又說,上回接了大爺和大奶奶的信,倒是給他提了醒,打算眼下揚州族田的事情了結了,中秋前先往錢塘、會稽走一趟,順便就拜訪諸暨壽家。大表少爺問大爺和大奶奶這邊可有什麼要捎帶的,提前置備了,好教他帶去。”

洪氏就看一眼章望,笑問:“你什麼時候就給家裡去了信?我竟不知道。”

章望笑道:“你上次隨大嫂子到忠獻伯府,回來不是滿口說三太太的好麼?可見諸暨壽家的女兒,確實是值得訪看一趟的。”

洪氏就點點頭,命人帶了於評兩口兒下去吃飯歇息,道:“你們昨夜入夜才到的,今個兒又一大早地上山來伺候,想來都沒睡得安穩。這邊先對付墊兩口,再睡一覺,或者下午就又要連夜趕回常州去,也隻能勞累你們了。”那兩個忙說:“我們聽使喚的,哪裡當得起大奶奶‘勞累’兩個字。”這才下去了。洪氏又轉頭跟章望笑道:“還要勞煩大爺寫信給常州,把話給由兒和阿大吩咐清楚了。今個兒這一早忙的,連早飯都沒陪姑媽用呢,我這兒得趕緊去給說個原委、陪個不是,順便,再找大嫂子說說話。”章望笑應了,洪氏便往章太夫人住的禪院去。

少頃,便到禪院門口。門前的媳婦子正坐在石墩子上打著扇子閒話,見洪氏來,忙迎接上前,問了好,稟告說:“老太太被南京守備侯力家和文侍郎文家的兩位老太君請了到後頭西首禪舍聽經文、抹骨牌去了。三太太也在那裡伺候著。大太太和二太太往雲水寮看幾位姑娘。叔太太且屋裡坐著,喝兩口茶,兩位太太就該從那邊過來了。”

洪氏笑道:“我原也要去看姑娘們,不如走過去,會了她們再一起來。”便往雲水寮去。行到禪院外,就見粉牆竹叢邊立著個青年人,雪青色長袍,藍色綢褲,腰間一條雪青玉帶,領口袖口並腰上都飾了紫藍色纏枝蓮花:正是黃年的次子黃旻。洪氏故意顛顛腳,又咳嗽一聲。黃旻聽見響動,慌忙轉身行禮。洪氏笑道:“怎麼立在這裡,又拉長了脖子瞧?好賴快二十歲的人,還跟小孩子巴巴兒找娘似的,我一會兒定要學給你母親,看是不是個笑話。”

黃旻聽了又羞又慚,垂了頭,說道:“伯娘還請饒侄子一遭,再不敢的。”

洪氏就稍稍收起笑,溫言問:“到底怎的?可是有話與你母親說,這會子又顧及你姊妹們,不好闖到跟前去?”

黃旻答道:“自家姊妹都在,更有曹、林兩位表妹,不敢唐突。隻是要跟母親說一句要緊的話。原想著今天到母親處請安時說的,不意父親一早就命人叫了過去。”

洪氏點點頭,笑道:“既這樣,我便替你傳個話。你且在院門上等一等,看你母親怎麼說。”

黃旻喜得連忙行禮,連聲說:“多謝伯娘。”一路護送洪氏到雲水寮院門上方站住了,眼看著洪氏一行款款進去不提。

卻說寮舍屋裡人正齊全,林黛玉、曹雅婧趕圍棋手談,黃芊觀棋,王夫人邊吃茶邊看黃蓓、黃蔚在窗下臨帖,黃蓉、黃莉則圍在崔氏身邊剝蓮蓬蓮子,見洪氏進來,紛紛起身迎接。洪氏與王夫人、崔氏妯娌見了禮,黛玉早偎近跟在身邊,因笑道:“我的兒,不必管我,你自與姊妹們玩耍。”又向曹雅婧說:“曹丫頭也多禮,你隻問你妹妹們,我最不講究這些的。一家人舒舒坦坦的才是自在。”

這邊王夫人問:“阿好妹子從哪兒來?老太太跟力家、文家兩位老太君鬥牌,方才遣人來說,玩得高興,晝飯也在那邊用,不回來吃了。我們這才過來孩子們屋裡消遣。等明兒下山,再想躲清靜也不成了。”

洪氏道:“這話可笑。後日就是你娘家大侄子的好日,哪有你躲清靜的道理?何況前半程都是你的效力,這會子正當論功勞、受誇讚、領好處的時候,再沒有自己躲開白讓出去的,且也不是這麼個大度的法兒。”

王夫人笑道:“阿好這話,果然我愛聽。”便叫丫鬟:“翡紋,還不給叔太太上茶?小蹄子們眼力見兒呢!隻管貓在一邊混玩,倒讓客人動手。”

原來紫鵑早倒了茶,青禾捧上來,奉與洪氏。洪氏接了,便在桌邊坐下,對王夫人道:“不忙,我先拿這個潤潤嗓子,再來喝你的好茶。”隨後向桌對麵崔氏道:“剛剛我過來,院門外遇到旻哥兒,看形容像是有事,問他,又說不是什麼著急事體,隻在外頭候著。”

王夫人聽了,忙道:“這孩子太拘泥,自家人也這麼多禮。快命人叫進來,這山裡頭雖樹蔭遮蓋,到底三伏天氣,邪熱中暑可不是頑的。”

丫鬟們應了,正要去叫,卻被崔氏止住。因向王夫人致歉道:“大太太恕罪。旻兒平素也知道分寸,既不進來,定有道理。不如我出去問他,順便也往後麵廚房看一看晝飯齋菜。”

王夫人笑道:“這倒不用,一會兒我去看便是。你隻管照應自家。倘旻哥兒真有要緊事,也不必分心耽擱。”崔氏便出去了。眾人送到屋門口,止步回轉。王夫人扯一扯洪氏的手,道:“跟我裡屋吃好茶去。”洪氏會意點頭,兩人就攜著手到裡間屋中,向窗坐下。翡紋上茶,然後退出去,又把簾子下了。洪氏看著就笑道:“看這舉動,可見還是有眼力見兒的。”又問:“怎麼我看二弟妹淡淡的,兩個丫頭也懶懶的沒精神?”

王夫人道:“你眼神倒好。但這還不是因為你?”

洪氏奇道:“怎麼是我?”

王夫人笑道:“自然是你。你養了好兒子,又得了個好親家,偏偏還不足興,回小子隻一首詩就把其他寫了三首、五首的統統壓下,教有心抬舉自家兒子的反鬨了個灰頭土臉。這還讓人要打起精神來,可不是強人所難?”

洪氏一愣,疑道:“一首詩的事情,還能有這麼大力道?我可聽說了,滿座年輕人哪一個寫的都不壞,而且他們論道說禪,彆人都有妙論,獨我家回小子是第一個偷空逃避開去的。”

王夫人點頭,歎道:“可是在座的人人皆知回哥兒師從黃雁西、程睿秋。那兩個在佛經釋典上的功夫誰不曉得。名師出高徒,又有與他同學的謝家十六郎一味推崇,你覺著他逃席與不逃席又有什麼不一樣。哦,是了,是不一樣——他小人家既不在,那些當麵不好過讚的,這會兒還不趕緊說他好處。你也是不知道,你家大阿哥平時再不多說人好的,昨晚上回得屋來,沒口兒地誇了足有一刻鐘,又把我家那個孽障挑剔埋怨了再多一倍的工夫。這虧得是我,換作彆家做人親娘的,還不把你那回小子記恨到死?”

洪氏聽這般說,又是得意,又是好笑,又是明白先前崔氏等情形,心裡感歎。親手與王夫人奉茶潤口,一邊說:“我就這麼一個親生兒子,真心不瞞你說,聽你言語,我隻有高興的。隻是這邊的侄兒們,放到外麵,哪一個不是頂出挑的?要說青年俊彥,咱們自家不先認了,又有誰家敢認?不過是婚姻大事,做父母的總要用心斟酌——貨還要比三家呢,何況是這女婿、兒媳。”

王夫人噗嗤一笑,道:“貨比三家,你當揀蘿卜白菜麼?”又歎一口氣,道:“你也彆怪老二家的。她這兩年是比旁人操心。都說多子多福,但又有一句,兒女都是債。她跟前一個兒兩女,年歲再接近不過,正該著忙的時候。老二前頭又一向散淡慣了,家裡家外的俗務經心得不夠,這事情堆到眼前,可不就臨時抱佛腳了?偏偏他夫妻兩個眼界又高,我跟你大阿哥也伸不上手、幫不著忙。”

洪氏聽這話說得有意思,問道:“昨兒聽我家裡的說,謝家倒是挺入他們的眼?”

王夫人笑道:“可不是?謝家大房的謝桐、二房的謝彬,都是二十上下年紀,跟他家十六郎一樣,為的守孝、讀書,都還沒定親。他家姑娘,昨個兒我們也是一道兒都見了的。彆人不論,大房的六姑娘就極好。我是象兒年紀多差了那麼兩歲,不然,先就要定下她來。結果,人家謝家大爺都興致起來了,老二突然又自家挑剔起來。謝衝那是什麼樣的人呢?大理寺正卿,敢對皇子、王爺甩臉子,沈貴妃叔父沈諒的家人親眷在州郡殺人犯法,上下都疏通周全了,偏他能咬住了層層覆審,硬是定了死決當眾行刑;把滿朝宗親貴戚得罪了一個遍,也隻不過請旨出京巡視督查,職司權責上頭反而更進了一步。老二竟想不開去挑剔他家姑娘,不是吃飯吃得太撐,把心眼兒都給堵實了?虧得座上還有林叔叔和你大阿哥在,又有你家望大爺幫忙圜轉,這才彼此含糊過去。隻不過老二家兩口兒再想謝家的女婿,那是再沒戲的。”

洪氏這時才知道昨天外間聚會上首尾,怎麼章望被自己一叫就趁勢退席出來。肚裡仔細思索一回,方開口道:“然而我看二弟妹平日做事甚有章法,二表弟雖未有多少交道,也並不像是那等粗糙俗濫的人。”

王夫人道:“所以我才說他們是一時著急糊塗了。雖說我們這等人家,隻有挑彆人,沒有被人挑的,到底講究個門當戶對、兩廂情願。旻哥兒是好,小小年紀便是院試案首,但秀才不過是功名起步,後麵路還長著;且他又不是房裡居長,上頭有哥哥,眼看嫂子又要添個侄兒。謝家六姑娘,怎麼說也是從小養在大太太跟前的,與他有什麼匹配不得?老二他們拐不過這個彎來,也隻得眼看著便宜了彆家。”

洪氏點頭道:“真個是呢,隻怪我家由哥兒年紀大些,不然就該厚著臉皮去討了。”王夫人立時就橫了她一眼。洪氏忙笑道:“這不是被你說得好,教我也覺著可惜起來。真要討大兒媳婦,頭一個還是記著大嫂子這邊。彆的不說,我家大爺今早起來就往常州寫信,打發我娘家侄兒中秋前往諸暨走一遭呢。”

王夫人這才高興,也與她倒茶,口裡說:“你急著剖白什麼?我可一句話都沒說。”

兩人便喝了一回茶。洪氏又道:“謝家六姑娘這頭是有些可惜。但真說起來,也不是什麼世上獨一、無可媲美的。咱們家的姑娘比起來就不多差。再就是曹家外甥女,若論起親戚情分,不是反而更近些?”

一句話說得王夫人變了臉色,忙一把拉住她,壓低了聲音道:“哎喲我的好妹子,這話你可彆當著老二家的說!你不知道,要不是為了曹丫頭,那兩個能急成如今這模樣?”說著就拿眉毛眼睛示意簾子外頭。洪氏見她如此,立刻知道有緣故,連忙起身,繞過榻上幾案,跟王夫人在一邊兒挨著坐了。王夫人方細細告訴道:“這件事,老太太、老爺和三爺都是樂意的。阿鸞是我看著出嫁的,曹妹夫又知道規矩,素來跟你大阿哥一心,家裡止這麼一個親外甥女兒,自然要格外照顧周全才好。這些年親戚往來,對曹丫頭,就連當年昊哥兒未定親的時候也多多少少有過些意思,旻哥兒就更是上心了。偏偏彆人都無不好,隻他們夫妻兩個死活卡住,半點不肯鬆口。”

洪氏問:“這可怎麼話說的?莫不成,二表弟跟她兄妹之間有什麼疙瘩?但這麼些年,再大的結子也該解了。”

王夫人道:“兄妹間哪有什麼結子疙瘩。隻是老二兩口子一向介意嫡庶,也不知道這脾氣性子是個什麼緣故。”

洪氏就歎一口氣,想到先時黃旻在院外張望的模樣,又有崔氏止住王夫人言語,不招黃旻進院而是自己出去的情形,心裡不免難受起來,說道:“曹丫頭這裡,我還看不出。但旻哥兒的樣子,可是要受磋磨得狠了。”

王夫人道:“他要真有心,也不是沒法子成事。”見洪氏看過來,挑眉道:“怎麼?請老太太出麵,再跟伯父說明,父母那邊立下軍令狀,怎麼讀書,什麼時候舉業進士,一樣樣列出章程——我就不信有孝道、族規壓著,自家再努力爭氣,還有什麼事情能辦不到!把人討進門來,該護持的護持,該賣好的賣好,曹丫頭又不是蠢的,母子婆媳之間這點事情不過是水磨工夫,但凡他自己主意正,夫妻一體同心,這點磋磨又算得了什麼?”

她這一番話軒昂磊落,當當當說完,卻不聽見洪氏附和誇讚,反而低了頭紅了臉,捏著杯子一味傻笑,王夫人不免一股子氣上頭,但隨即明白過來,隻把手往洪氏臉上一抹,罵道:“你個沒臉沒皮沒羞臊的!我說孩子們的事呢,又沒說你,逮著機會就往自己麵上貼金,竟虧望表弟幾十年來消受!”

洪氏隻管摟著她胳膊,笑道:“嫂子知道我們,我也隻能在嫂子跟前說。雖然家裡一直有老太太庇護,但大爺待我的好才是這一輩子最大福分。”

王夫人忍不住歎氣,也拿胳膊環住她,道:“你曉得這一點,就是有福氣的。我是沒受過婆婆罪的,你大阿哥待我也沒得說,真論起來比你還強些。也就是為的這個,我實在不樂意見哪一個孩子受了委屈。都說女子不易,做長輩的若為了一點小心思就為難人,自己落了下乘不說,連孩子們的修身齊家也一道兒打擾了,真個百害而無一利。”

洪氏笑道:“可見,大嫂子的兒媳婦是頂有福的。我現正有一件事情求大嫂子,也是看嫂子與我做個榜樣。”

王夫人好奇,問:“什麼事?”

洪氏道:“便是後天忠獻伯府上的喜事。我求大嫂子到時把林丫頭在身邊帶著。”

王夫人一愣,急問:“怎麼?那天你竟不去?可是出了什麼事?”

洪氏忙道:“並沒有的事。嫂子放心。隻是我到底是客,不比大嫂子是半個主家,凡事好照應些,也能更多見識些人物場麵。再一個就是我家大爺跟林伯伯總算換了信物,雖說彼此都是至親,外人跟前好歹也避一避嫌,對林丫頭的聲名也有益。”

王夫人笑道:“你說我兒媳婦有福,我看你家兩個小子才是最福的。罷啦罷啦,算我成全你做個一等一的好婆婆,這事兒我應下。你隻記得多送一份禮到我娘家便是。”

兩人又說笑一陣,外麵有婆子來請示晝飯。王夫人就請洪氏在屋裡看著姑娘們玩耍,自己往廚下去了。後麵一切照常,又有王夫人往各個院裡傳話,吩咐收攏歸拾東西,預備午後返回青塘尚書府的車轎儀仗執事。這邊章太夫人抹牌抹得儘興,與幾個老姊妹一道兒吃了飯方回來歇晝,待歇好了起來,這邊下山回府的一應事物也都已置備整齊,章太夫人便帶一眾浩浩蕩蕩回府。也不贅述。

作者有話要說:說明一下,曹姑娘曹雅婧的生母,是黃家的庶出女兒,學名跟著兄長為“黃並”(幸、平、年、並為同一部首),因是女子,稱呼“並娘”,在家時的乳名為“阿鸞”。

黃並娘的生母是良家出身的妾,是章太夫人與丈夫黃芥在西北流放的末兩年,章太夫人給丈夫聘的良妾。其時章太夫人經過流放、喪女,加上生育了幼子,身體康健不足;又因為流放數年,生活穩定並且相對寬裕,納妾不再構成負擔,所以聘來照顧黃芥起居。

黃芥和章太夫人流放時,把長子黃幸寄養在章家,次子黃平和兩個年長的女兒帶在身邊,結果女兒都在流放的頭兩年因病夭折,隻保下了次子。黃平作為自幼跟隨父母生活的“長子”,實際經曆了兩個姐姐病逝,幼弟初生母親多病父親納妾一係列事情,因此對“庶出”非常介意。而作為幼子的黃年,記事的時候流放已經結束,他跟養在母親身邊的幼妹關係是融洽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