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p;&nbp;&nbp;&nbp;他說到這裡,章望和林如海對視一眼,而後各自低頭,臉上隱約都現出歉疚之色。黃幸看眼裡,心中一觸,皺眉說道:“怎的?範家這番遭罪,原有他自家的緣故,頂多再饒上謝家……跟你兩個又有何乾?”
&nbp;&nbp;&nbp;&nbp;章望道:“隻是想到範謝門戶相當,兩家聯姻原是一樁美事。範桃生、範丞佺慈愛子女,不過操切了些,不提防就撞上風口浪尖。可憐天下父母心,由己及人,真個袖手不管,我心裡過不去。”
&nbp;&nbp;&nbp;&nbp;黃幸冷笑道:“仰之好慈軟!但說不提防?範丞佺也就罷了,範桃生通政使司是白做的,都打算好把姑娘嫁過去,難道能不清楚這等人家背後的門道厲害?他可是再三辭了太子詹事才從京城脫身的人,轉頭就跟世家大姓裡麵領頭的謝家結親,還不許對頭的那一派跳出來找麻煩?謝家素來強硬,處事張揚,謝極便是頭一個能衝鋒陷陣,偏偏行動依著國法朝綱,叫人再無彆的話可說。那邊明麵上尋不出岔子,正不得手,他範家不早不晚,兜頭就逗上去。換做是我,不立刻抬手接過蔣家這杆明槍,真不必再想著朝堂上爭這三五十年後的風光了!”
&nbp;&nbp;&nbp;&nbp;章望點頭,又歎氣道:“然而若不是我出主意攛掇,如海腳底抹油,從揚州滑脫得太過利,也不至於一時三刻就鬨得這樣。”
&nbp;&nbp;&nbp;&nbp;黃幸聞言一怔,眼光立時就淩厲起來。這邊林如海見狀,連忙開口說道:“不乾仰之的事。仰之不過說了幾句實話,是我從迷夢裡被喝醒,反嚇到驚惶失措,顧此失彼,單忙著自己脫身,沒能收拾好後麵的事。”
&nbp;&nbp;&nbp;&nbp;他有意幫忙遮掩,黃幸哪裡看不出來?心裡頭猛地勾起火來,衝林如海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隻道:“原來你也知道脫身得太快,全不想一想你坐的是何等要緊位子,鹽政一項上頭又有多少重牽扯!那些畏懼天威,怕拿捏不準聖意的,京城聖人眼皮子底下還收斂著暗鬥,到京城之外就是一處處的明爭——揚州從海塘工程到運鹽河弊案,興師動眾沸反盈天,天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等決出一個勝敗結果。你倒好,居然招呼也不打一個,悶聲不響說辭官就辭官,朝廷旨意還沒下來,這頭行李包裹都收拾停當,唯恐走慢一步,還讓人怎麼想?”
&nbp;&nbp;&nbp;&nbp;林如海見黃幸發火,知道他已經忍耐多時,隻是先時並未出事,不便多說;此刻謝、範兩家事情鬨出來,江南地界震蕩不穩,他職司彼責無旁貸,須得出手善後,必定有一番怨氣要發泄。也不敢多分辯,無奈苦笑道:“大阿哥教訓的是。隻是如海原本以為,這些年自家作為怎麼也該算孤臣、直臣,沒想到人眼裡,早就站了一派。”
&nbp;&nbp;&nbp;&nbp;林如海一句不辯,老實服軟,說的又十分可憐。黃幸見了,想到他先前重病難支、此刻兀自羸弱,雖還有滿腹的埋怨,一時也隻得啞火。歎一口氣道:“你是頂聰明的,怎麼偏偏想不透這個?林家是世代書香不錯,要說真正發跡,卻還是追隨世祖皇帝起事,謀略讚畫軍機,跟武將勳貴天然就捆了一處;就算後來轉走文臣一路,林姨夫也從來沒真正遠了那一頭,後麵給你選了榮國公府做嶽家。至於皇城根底下那點人家,腰上彆的錢袋子個個透著鹹味——所謂‘五分軍功,五分鹽供’,你這頭鹽政一做就是三任,平平穩穩你好我好屁事不出,彆人眼裡如何不給你劃成一邊?不用提運鹽河這件事情,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想江南這片出事,才用心周旋,壓著謝極不讓逼迫太過,但那起子心窄眼也窄的,還不直接當成了你替他們出頭!”
&nbp;&nbp;&nbp;&nbp;林如海苦笑道:“其實也不算多用心。要我真不想有什麼動靜,謝極也到不了揚州城。”
&nbp;&nbp;&nbp;&nbp;黃幸道:“可不是?那幾家外麵看著再囂張,說到底,就是能撲騰出幾星星水花的貨色,掀得起什麼風浪,值得你忌憚成這樣?事到臨頭,彆家還沒真動,你先自己把官兒給抹了——偏偏聖人就允了!不止允了,還當著滿朝認可了你病中觸動、奉親行孝的說辭。這一悶棍下來,彆說宗親武勳這一撥的心虛氣短,就是謝極身後那些世家大姓也一個個的發呆,平時那兩分機靈勁兒全成了夢話。要非是仰之家由哥兒趕得湊巧,揚州城的天早該被翻過來了,還不都是你給造的孽?”
&nbp;&nbp;&nbp;&nbp;林如海被說得一聲都不敢吭。章望卻忍不住,隻說:“大阿哥這樣說也太偏了!誰知道這幫子宗親勳貴這樣沒底氣沒成算,有點風吹草動就做出狗急跳牆的事情來,手段又是這等下作齷蹉?不說現聖意到底如何決斷,就是定了皇長子,沈家這樣明刀明槍動手,也隻有犯忌諱的——難道拉上一個平原侯蔣家,彆人就能不知道謝家究竟跟誰不對付?由哥兒先前說經曆始末的時候如海可是說了,謝極那個買的莊子,那一片地界七八年前姓的是沈。”
&nbp;&nbp;&nbp;&nbp;黃幸聞言,臉色頓時又冷了兩分,哼了一聲道:“那一起子貪心的,手是伸得夠長。這幾年來做事也越發囂張沒顧忌,行跡首尾都不費一點心思藏的。但也虧了這樣,省下多人手探查的工夫,好把心思精神用到處置正事上頭來。”說到這裡頓住,心裡快速計較盤算。旁邊章望、林海見了,相互丟一個眼神,便一個倒水一個捧杯,將茶碗送到黃幸手裡麵來。黃幸就著吃了一口,方道:“京城裡的爭鬥先不提。揚州這件事,看起來是平原侯蔣家一心懷恨報複範家,又恰趕上謝極惡了當地,盯著要打他個不得翻身。由哥兒適逢其會,救了人,當場捉了圍堵馬車的無賴和陷害主家的惡仆,交到了揚州府——那麼就按這個情由往死裡去審,咬出來江南地界上的背後主使,有一個算一個,都到府牢裡好好鬆一鬆筋骨。先前由兒說了,花錢挑動那些紈絝生事、圍困範家馬車的,雖然謝衝、謝準都說蔣家的指使,顧文淩拿來的供詞上也是蔣家,但將人交給揚州府前聽到了當時出麵的人是姓薛——既敢出麵,就是有勾連的,拿來作筏子算不得委屈;乾係說大不大,傷元氣但不動根本,也不怕有人不肯讓我江南再立一次威。”
&nbp;&nbp;&nbp;&nbp;章望聽他說得殺氣騰騰,再無一向溫敦模樣,一時悲憫心起,因問:“這個姓薛的是什麼來曆?由兒隻提了一句。謝家那邊也是含糊過去,不打算牽連的樣子。”
&nbp;&nbp;&nbp;&nbp;黃幸隻是冷笑。林如海歎一口氣道:“薛家就是現領內府帑銀行商的皇商薛家。祖籍金陵,除了嫡長的一支常往京城兩地走動,餘者六七房隻定南京,地麵上人頭都是熟的。且當年薛士安做紫薇舍人時,論輩分,還謝爰尚之前。這番出頭行事的乃是他家旁支的一個破落子,曾京城呆過四五年時間,去年冬底才突然回來的南邊。”
&nbp;&nbp;&nbp;&nbp;章望便明白了謝家顧忌:金陵同鄉,又是內閣故舊,相煎太急隻會讓漁翁得利;他這番既然同國姓宗親一派徹底撕破臉麵,就不能再把武將勳貴得罪徹底。隻是謝家的顧忌,黃幸卻不打算理會。章望想一想,道:“既是旁支,又是一直京、才回男伴的,則金陵薛家到底和平原侯蔣家多少乾係,現也隻能大概用猜。大阿哥果然要動,怕反而不好著手。不如就從揚州地麵上羅,斷了往來京城的那幾根線來得簡捷,又有足夠震懾。”
&nbp;&nbp;&nbp;&nbp;黃幸低頭想一會兒,道:“也有道理。罷了。就按你的做。”又向林如海說:“這次事情你們兩個引出來的,善後收尾也該你們一起。這兩天都跟著我走,把揚州地麵上收拾清靜了再往常州見外祖母去。”一句話出口,倒把自己連帶林如海兩個人的孺慕思念情緒惹出來了。見林如海臉上黯然,黃幸歎一口氣,道:“實用不了幾天料理。再說兩個重孫子婚事一起定準,老太太知道了一定高興,就推遲個一二日也無妨。”
&nbp;&nbp;&nbp;&nbp;聽他這樣說,林如海就笑起來,看著章望道:“也罷。說到底,都是替仰之效力。”因說:“仔細想,也是仰之養了個好兒子。揚州這一次,層層算計環環凶險,由哥兒一個不知無覺的闖進去,偏偏硬是破了局;兩天兩夜多少事情,也記得分毫不差,要不是他仔細,怕我們竟不能知道這番武將勳貴、文臣清流、國姓宗親、地方世家幾派的勢力全湊到了一處。史評子路好勇武,急公義,行事任俠,文學不彰,然而能片言折獄——你家這個由哥兒,真不虧‘誌伉’這個表字。範家能得這麼個女婿,也不枉經曆這麼一番艱難苦楚。”
&nbp;&nbp;&nbp;&nbp;章望點頭笑道:“如海知道就好,隻是千萬彆往外頭傳去。”惹得黃幸拿起手就往他臉上招呼一下,罵道:“胡講瞎說什麼?城牆也沒你臉皮厚!”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來,道:“做老子的沒正形,真不曉得怎麼能教出那麼兩個小子來。”
&nbp;&nbp;&nbp;&nbp;三人說笑一陣,又吃了一輪茶,方把要做的事情從頭逐一梳理:章由、章回婚事後麵的各個關節,章、黃、林、範、謝幾家彼此的禮儀程序,又有揚州這番動靜的善後收尾,朝廷上幾派勢力各自的反應並這邊的應對,等等。所有事宜都紙上列好,然後分派作三份,兄弟三個各領了自家的一份,這才回去歇下。次日晨起,便各自忙碌起來—— 新電腦版大家收藏後就在新打開,老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會打不開的,請牢記:網,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