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各地戰況如何?”太後忽然想起來了,“秋日裡頭各地暴亂就有兩三起,如今都入冬了,戰況如何?”
鄭嘉看了一眼在旁自顧自點香的順陽長公主,猶豫了一下,很快堆起笑容,“您放心,一切順利,都是好消息,是太後福澤庇佑大周子民,明月高懸,天下太平。”
元煊聞言在心裡輕哧一聲,可依舊穩穩坐在角落裡準備往博山爐裡焚燒的香料。
一旁伺候的鹿偈年紀小,心裡憤恨,手上動作便重了些,暗恨這佞臣。
今歲大旱,各地雖說不是顆粒無收,也鬨起了饑荒,前腳太後囑咐下去,減免了幾個受災最嚴重的地方的雜調,後腳皇帝又下詔開倉賑饑。
可即便如此,流離失所者依舊不少,上頭大人物的一句話,一層層落下來,落到百姓身上,也不成了樣子,民亂嘩變,層層上報,隻能再去鎮壓,亂作一團。
鹿偈就是去歲逃荒到金墉城外的流民,為了生計隻能投奔佛寺成為奴仆,因為年紀小又是個姑娘,被佃戶強逼,卻意外被來靜修的長公主救下。
民亂的確被鎮壓,可北鎮卻不是這樣。
北邊邊鎮,本就是荒年,到了冬日還要受蠕蠕的劫掠,鎮上軍民都等著朝廷撥的糧草,可所有在戰報送上去都杳無音訊。
鹿偈便是北鎮一家小小的軍戶之女,可父親戰死,母親也饑荒而死,她才想要闖到洛陽城,看看這些達官顯貴們是什麼樣的,乘堅策肥,侯服玉食,飛鷹走狗,怎麼就不能給他們從手指頭裡漏一點點呢,哪怕一點點……
一雙溫暖的手無聲地拍了拍她的手腕,鹿偈猛然回神,對上了長公主那雙沉靜幽深的眼眸。
“又生嗔念了。”元煊聲音極低,不意外瞧見了小女郎的慌亂,她很快恢複了平常語氣,“這東西要放平了,莫要撒出去了。”
最好藏著這樣的憤怒,壓著心頭的怒火,直到能徹底爆發出來,將一切陰影全部照亮,一切臟汙全部燒成灰燼。
像是在說香粉,可鹿偈卻懵懵懂懂又覺得長公主不是在說香。
長公主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卻簞食瓢飲,和京中這些貴族全然不同。
她恍惚間又想起那個午後,自己的父親在飯桌上說起今日聽到的軍報。
“聽聞煊太子自請出征,順利鎮壓了陽平的叛亂,據說這太子雖然年少,卻膂力過人,一箭就將陽平王從城牆上擊落,當真厲害。”
鹿偈想,為什麼等她逃到洛陽城的時候,再也見不到煊太子了呢。
要是煊太子登基,會不一樣嗎?
她被自己這個出格的念頭嚇了一跳。
女人是不能當太子的,那也自然是不能當皇帝的。
可……為什麼女人不能當皇帝呢?
她當真想起來,要是換一個皇帝,會不會對六鎮軍民好一點?會不會就沒有這些欺上瞞下的貪官汙吏了?
“太後便是信不過我們,還信不過長公主嗎?”嚴伯安倏然開口,不知為何扯上了元煊,“畢竟長公主眼裡如何容得下欺上瞞下的屬官,陛下不信大可問問長公主。”
元煊原先還隻當嚴伯安不過是隨口找自己配合敷衍幾句,聽到後頭的方才知道嚴伯安暗指自己更換公主家令一事。
她按下心中疑惑,不動聲色打了個哈哈,“我剛從佛寺回來沒多久,家中的事宜都沒理清楚,如何知道朝政軍事呢?”
太後聞言,轉過頭瞧元煊,語氣嗔怪,“既然回來了,又做了侍中,也好好幫我看著那些文書。”
元煊起身應是,“太後還說我,我能看著什麼,不過是下頭人怎麼呈上來,我怎麼整理便是了。”
在場兩個官員自然聽懂了元煊話裡的擠兌,隻唯唯賠笑。
若是北邊的折子呈上去,太後不得意了,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當裱糊匠難,這些穩坐上位的人又怎麼會懂。
太後像是沒聽出來元煊話裡的意有所指,轉頭叫元煊開始讀經。
等元煊侍奉完太後出來,就見一人悠然從側殿走了出來。
是嚴伯安。
“殿下留步。”嚴伯安笑著跟了上來,“留步。”
元煊回頭,“中書舍人尋我有事?”
“是為了您那位新的公主家令之事。”嚴伯安放低聲音,“有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