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許多達官顯貴來說,仆人不過是個物件罷了,長公主願意同她說這些,已經是很好的了。
鹿偈搖搖頭,有些被風吹得通紅的臉上顯出一份羞赧。
“這人的確算是個乾臣,不同刀有不同刀的用法,有彰顯身份的佩劍,有斬殺敵人的利劍,哪怕是一把臟汙鏽蝕的刀,也能用來清理淤泥雜草。”
“隻要不臟了袍子,怎麼用,還是我說了算。”
宮門近在眼前,元煊一眼瞧見了等在自己那輛油色朱絡網車旁的高大身影。
自那日之後,穆子彰日日來宮門接她。
她輕輕歎了一句,說什麼來什麼,這人如今隻能算佩劍,隻怕隨時有傷主之患。
那日剖白,自然字字句句為真,穆望有心事後去查,自然也能知道自己說的都不假,每日見她時都藏著深深淺淺的愧色。
一個男人的愧疚自然不能持續太久,她要的是忠心。
為臣的忠心。
穆望已經瞧見了元煊,她生得高挑,尋常人走在宮道總像是被重重飛簷宮牆壓得矮小,眼瞧著要吞沒乾淨了。
唯有她自浮屠金刹中走出來也能走得淡然,天地萬物都在她腳下和身後。
沒有蔽髻金翬,更未著赤紅闕翟,一襲緇衣,如冬日枯枝,滿身清苦,風雪來路,自成高山,隻是再無他記憶中那明烈的光彩。
他倏然想起在太極殿東堂裡頭,皇上說的一句話。
“延盛啊,我愧對這個女兒,不見也罷。”
一句話堵住了穆望試圖轉圜的進言,也默許了元煊回來鬨出的動靜,既不見,也不駁斥問責。
皇上一直在太後的羽翼下長大,性子怯懦,幾次想要禦駕親征,最後都作罷,長此以往,民間威信越發受損,反倒是前些年,元煊還是太子時即便年幼依舊叩請出征,挽回了點皇室的聲譽。
元煊回京都之後,還沒風光太久,就被廢了太子之位。
那時候元煊在想什麼呢?大約也是委屈的。
可延盛是女子之身,穆望自覺能做的,就是不讓她嫁給太後看中的那個混賬侄子。
至少再護一護她,叫她少造些殺孽,少惹些非議。
兩人心思各異,表麵上卻還很是和睦。
直到晚膳之時,元煊不經意間開口,“我今日在宣光殿聽了一耳朵,說是今年北地戰亂不足為懼?”
穆望執箸的手一頓,偏頭看向了元煊,“誰說的?”
元煊漫不經心,“還能是誰?”
穆望皺起眉頭,“那群蠢蠹。”
到底沒說具體情形,但元煊心裡有了數。
隻怕是不好。
她掐著這個時間點回來,就是為了冬日注定的這場動亂,太後黨這群人黨同伐異做得熟能生巧,嚴伯安妒忌賢能,可廣陽王還得用。
宗室能臣不多了。
元煊咬了一口豆腐,也在心裡罵了一句蠢蠹。
晚膳將將用完,竇素就過來了。
元煊對上竇素的眼神,瞧著是有事要報,卻看了一眼穆望沒開口,眉梢就是一挑。
她乾脆摒棄竇素的眼神示意,“竇嫗,有什麼事就說吧,駙馬不是外人。”
竇素差點被長公主這一句話氣撅過去,這話可太不像她主子說的了,彆是被野鬼上了身。
穆望倒是沒覺得什麼,竇素沒了辦法,站直了身體,冷著臉開口,“殿下,駙馬,先前府中飯菜下毒一案當天抓了幾個可疑的人,被關在柴房裡關了三日,剛有了供詞。”
元煊心裡有了猜想。
穆望倒是緊問了一句,“是誰?”
當日他因為愧急,事後想要再幫忙發覺元煊的人已經在查,不便插手。
“供詞上說,”竇素頓了頓,見元煊還是不接她的暗示,隱約也反應了過來,冷著臉答道,“是駙馬。”
穆望剛要起身去跟著探查,一個不穩,差點栽在座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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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女人之為君,男子之為臣,古禮所不載,先朝所未議”出自《魏書常景傳》,其中講到公主的事務涉及外界,公主本人不便處理,必須有一人代理,也就是家令,但女子不能是君,家令自然也不是公主的臣子,所以雖為屬官,卻不算君臣;
春坊是東宮彆稱,“春坊高辟”出自元誘墓誌“俄而春坊高辟,妙選官僚”,意思是太子自行辟除東宮屬官。
奏疏我自己編的,語文水平有限,大意就是指元煊還當自己是皇太子,如今是公主居然也妄想自己開府選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