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局(2 / 2)

崔鬆蘿頂著佛堂四個大小金像,一時也有些心虛,偷偷去看身邊的元煊。

但見元煊仰頭直直看著那佛像,唇角沒有笑意,比起崔鬆蘿因為沒有信仰所以不在意的目光,反倒是她這般毫無避諱地直視看起來更有不敬意味。

“盛世百姓不缺幾個金身,亂世也動不了上層積富的倉滿穀爛。”

元煊收了目光,轉頭準確捕捉到崔鬆蘿的目光,勾起一點笑,“往後注意點,那些話隻能對我說了。”

她身後的緇衣僧人,卻聽出了先頭那一句話下頭蘊含的肅殺之氣。

元煊並非不在意這些金身,而在意的是幾個金身填不了動蕩的裂穀,她要的是掀翻全部來填盛世下行的窟窿。

靈遠雙手合十,默默在佛前行了禮。

佛祖勿怪,公主千歲,皆為民爾。

元煊轉頭,看向了靈遠,“想清楚了嗎?”

靈遠雙眸微動,“小僧不知道,但聽聞京中事,又聽得長公主來,不自覺就來了。”

元煊就笑了。

崔鬆蘿也跟著轉頭去看,一路走來,多少和尚是胖肚腸,唯有眼前這個,冬日嚴寒,緇衣下裹著常服,卻也清瘦高挑,眉目溫文,頗為俊俏。

她又聽到了這人說話,忍不住摸了摸胳膊,打了個顫。

這和尚說話了,怎麼聽著那麼奇妙呢。

“既如此,手談一局吧。”

元煊輕車熟路向禪房處走去,這座佛堂在寺廟中心深處,唯有京中貴人前來,才會被引至此處,而再走過去,就是她曾經待過,此刻已經門扉緊閉的後殿。

“鹿偈,帶崔家令去吃果子。”

等在殿外的鹿偈忙帶著崔鬆蘿離開。

靈遠見客的屋子卻並不如外頭佛寺那般華麗,甚至堪稱樸素。

兩人對弈,清清靜靜,隻有棋子敲落的聲響。

“廣陽王是宗室勳貴,也是武將。”

靈遠盯著棋盤,緩緩開口,“殿下在爭取他麼?”

元煊垂眸落子,“爭取,這詞兒不好聽,我要的是信服,一個討北大都督而已,還不足以叫他心服口服。”

“崔太傅,亦是您的師傅,”靈遠抬眼,“也是漢人的世家大族,隻是大儒大約不好改變其忠君之誌。”

“廣陽王又何嘗好改變?”元煊笑了笑,“滿朝文武,我能爭取的,太後黨羽,皇帝親信,都不可,唯有這些忠臣直臣,而現如今,真能算在我麾下的,大約隻有,世外之人。”

靈遠手一抖,棋子錯位。

他頓了良久,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殿下,對世祖滅佛如何看?”

“佛在人心中,如何能滅?”元煊伸手,將他的白子移對位置,黑子隨之落下。

她當然要用佛,如今佛實在太大,就用佛為基石與燃料,道為劈開昏沉的刀斧,將這世道重新點亮。

“有此一言,裴靖當為局中人。”靈遠投子認負。

元煊笑了笑,心中一定,“既如此,我會上奏太後,引薦你為昭玄寺都維那。”[注1]

這一盤棋已經疏疏朗朗顯出局勢來。

靈遠一怔,“可如今的都維那不是慈濟大師嗎……”

元煊輕歎,“如今有些僧院膽大包天,將賑濟的僧祗粟放貸,收息甚高,並引貧民為僧隻戶,甚將僧隻戶引為奴仆離鄉做工,我想著,年節總不好敗興,年前就查辦了吧。”

掌管了侯官,總不好什麼都不乾。

如今趁著太後惱怒城陽王一乾人等收受賄賂,賣官鬻爵,瞞報軍機,氣沒處撒,那就查個貪汙,叫他們警醒點好了。

連日的陰天,遮得懸日慘白,連帶著屋內森然淒冷,北風漏進來,尖銳嘯聲響起,有小沙彌匆匆跑過去,外頭響起稚嫩的音節,“好大的風,快把火點起來,彆叫屋裡人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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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北魏的僧官製度中,昭玄寺直接隸屬於皇帝,管理一切僧教事務,中央僧務機構,官首是道人統(或稱“沙門統”),副職為“都維那”。當時北魏的佛教空前興盛,前有太武滅佛也無法阻擋晚期的大興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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