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啞的語調刮過眾人的耳膜,僧兵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沉默。
元煊凜然掃了一圈,眼神所到之處,僧兵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走吧,下一戶。”
元煊甩了甩劍尖,身後侯官拖著幾個負責管理借貸僧隻粟的僧人,跟著走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幾個皇家寺院不能抖摟出來一點,如今佛寺依附皇權,太後要搶先按下這事兒,就不能帶累到上頭,正是戰時,京中不可動蕩。
如今沙門統遠在大同靜修佛法,在京中昭玄寺的副官瞞報涼州服役之事,就該直接下獄。
暗夜最適合侯官便宜行事,該抓的抓,反抗的殺,很快一切歸於寂靜。
等到穆望連夜收到密報,一夜未眠,撰寫完奏報,就等著日頭一出,上書皇帝,元煊帶著一身血腥氣回了家。
更深夜寂,長公主到家淨了手,另換了一身乾淨緇衣,鹿偈抱著那緇衣,一股子血腥氣衝上鼻尖,還混著繚繞的檀香氣。
“殿下快歇著吧,都快四更天了。”竇素抱著足爐想要進內殿塞進被子裡頭。
元煊坐在榻上飲了一碗熱漿,頓了一會兒,“我就在這兒眯會兒,不必費那功夫。”
“殿下?”竇素急了,“外頭那樣冷,您休息不好,又要頭疼了。”
元煊閉著眼睛,乾脆耍賴往軟榻上一仰,不說話了。
竇素沒法子,挪了被子給她蓋,順便摸了下手,還滾燙著,這才放了點心。
元煊著了風,其實頭該疼的,她怕自己頭疼,在行事之前當著侯官的麵兒喝了藥。
太醫開的藥和穆望求的看著不一樣了,可喝過之後依舊身上滾燙,腦子飄然,便不記得痛了,隻是穆望的喝了人身子怎麼都不太舒坦,坐臥不寧,但太醫開的藥喝了卻疏散清爽,理智和力氣都在。
先前半年在寺廟裡當著穆望的麵喝了,轉頭也給吐了,看似她喝了半年藥,實則全給了青磚底下的木頭根兒去了。
穆望送來的侍女走步都是宮裡的規矩,嘴上還說是穆家的丫頭,元煊咧咧嘴,權當聽個鬼話。
藥裡有鬼,侍女也有鬼,元煊本以為這都是皇帝授意的,反正約莫是慢毒,一時不會死,喝那麼一兩次也無所謂。
誰知她回京後,太後叫太醫給她探脈,卻沒說藥的事兒,到讓元煊懷疑起是不是裡頭也有太後的主意,這倒叫她一時不能妄動,時常在人前喝起那藥來。
皇帝和太後兩黨派分得清楚,朝堂上都勢同水火,皇帝和太後卻不能這麼算,兒子和阿母實實在在是一體的,皇帝下的令十有八九都是和太後商量好的。
她心裡清楚,若她是太後,也不會放心一個聲勢差點逼過皇帝和太後的儲君,哪怕她名不正言不順,用藥拿捏,用得放心,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橫死了。
誰都不想她好過,她也不想叫這些人好過,太後和皇帝,一個都逃不開。
今日在佛堂前那一劍,額角青筋被吵得一跳,她就厭了。
對著這群碩鼠,殺了也算了,也在侯官麵前立了威。
先前一個個還當她是個尋常富貴公主,不叫她進地牢,今日見了血光,各個跟冬天樹上哆嗦的雀兒一般,不敢再吭聲了。
她渾渾噩噩眯了一會兒,腦子裡從藥想到朝局,也沒徹底睡著,等天光熹微就爬了起來,將手上一遝供狀和改了的借貸契券以攏,趕著朝臣之前進宮去了。
太後還沒起,披了衣服叫床上的人滾去了偏殿,隔著帳子喊了一句元煊的小名兒。
“燈奴兒,處理乾淨了?”
前頭一句還帶著長輩的親昵,後一句就是上位者的詢問。
這稱呼許久未有,那時候小兒夜哭不能止,太後抱了她在佛堂前,燈火煌煌,在燃燈佛前喚道“燈奴兒,莫要哭了。”
元煊真不哭了,隔日太後給她取名為煊,取日光赫赫之意。
隻可惜許給了過去佛,她也不必做現世奴。
“一應證據都存在我這裡,祖母可要看?”元煊隔著錦帳應了一聲。
“不必了,叫嚴伯安去頒布詔令便是。”
元煊點了頭,轉頭出了殿,吩咐旁人,“給我做一碗酪奴來,一夜沒睡,沒力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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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酪奴:北魏人好奶酪戲稱茶為酪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