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皇帝就封了印,哪怕天陰沉沉地壓著皇城,宮裡頭人人麵上都帶著笑影兒。
人人都盼著一年從頭開始,好像日月一輪就能改換天地。
可頭上依舊是那一片天,腳下也依舊是那一片地,風霜雨雪,陰晴圓缺,淨看天意。
宣光殿,幾個大監正在回稟宮宴事宜,上頭人要過節,下頭人就要忙翻天。[注1]
元煊如今進去大部分時候都不用通報,她進了殿,自己坐了,大監們說起除夕的守歲,她側耳聽了一會兒,隻覺得那一驢車的金銀珠寶隻怕都不足這一夜消耗。
太後聽得擺擺手,“每年也就這般,敷衍熱鬨熱鬨便罷了。”
幾個大監退下,元煊這才起身,不等太後詢問,自己先跪在了階前,“妾來請罪,還請陛下寬宥。”
太後大為稀奇,“這是怎麼了?”
身後的鹿偈將那錦盒奉上,元煊方才繼續道,“河間王戴罪歸來,未曾進宮,先送了禮來我府上。”
太後低頭一看,是一卷華嚴經,掌不住笑了,“你這孩子,又弄鬼,快起來,我還能為著一卷經書怪罪你?”
“陛下容稟,不隻是經書,還有一驢車借著送冬菜的名義停在了公主府後頭,妾膽子小,不敢開,還請太後饒一饒我,先前河間王在出征之前隻怕也是用此等辦法賄賂了城陽王,才叫他連長孫都督的上書都攔了下來,如今我怎能走城陽王的老路,辜負陛下信任。”
元煊一氣兒說完,又俯身下去,“且不說他剛剛回京,怎麼知曉是我在公主府上,又或者,他不知道,可一回京就能搬出那一驢車的財寶,我日日穿著的不過一身緇衣,房中都沒有能繡花的婢女,隻一心禮佛,對著那後頭的財寶實在心驚,陛下疼惜孫女,且幫我做做主吧。”
太後慢慢肅了臉色,語帶嗔意,“這個河間王。”
“你且起來,這事兒偏你實誠!我自然要給你做主。”
元煊起了身,也不等太後反應,繼續道,“侯官也從北鎮回來了,我正也要稟告您。”
太後點頭,見她要呈上奏議,擺擺手,“你就念吧,如今老了,不愛慢慢看那些,你前些年隻當個悶葫蘆,和駙馬又成日裡不說話,還不如在我麵前多說些。”
元煊早就知道太後這些年日漸憊懶,也正是因為這樣,城陽王一黨才有機會瞞而不報。
這河間王在鎮壓北地邊亂的時候急功近利,屢次與長孫冀起了衝突,乾脆各自帶兵,這本也是尋常事,可兩軍互不配合,一個冒進,一個要籌謀,互相拖起了後腿,致使各自損失了不少人馬,傷亡上千,更是接連敗退。
元煊將軍中查出來的幾次失誤一一細說了,又說了估摸著的傷亡數,話鋒一轉,說起了京中調查的情況。
她來的時候就問過了侯官,這河間王自然不止送了她一家,還有去城陽王府和鄭嚴二府的,隻是那兩府都是光明正大地抬進去的,年末迎來送往,好不熱鬨,唯有公主府門庭冷落,送穆望的自然報不到她這裡。
賀從還跟她嘀咕了幾句,“沒承想這河間王也有點心眼,都那樣說了,還不忘廣撒網,也不瞧瞧現在誰敢撈他。”
元煊一笑置之,進宮的腳步都沒停一下。
她知道賀從機靈會辦事,可河間王又不是隻聽小話的人,他自有他的處世之道。
連高祖都誇他自幼聰慧,隻可惜到了如今,元煊瞧著就隻有了小聰明,那點心眼全用在鑽營上,打仗卻委實不算有本事。
真有本事的宗室,大多也被先帝給殺了。
大周的氣運,就跟被折斷了一樣,生生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