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著長安公主,也想起了範陽王。
蘭沉無聲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叫太後想起了高皇後,那個被她親手賜死的人。
“臣哪能同文清公相提並論。”他勉強做出諂媚之態。
太後這才收了意頭,煩悶地皺了皺眉,“我聽說,北邊傳開了一則話,黑衣定天下,如今愈演愈烈,更有什麼,黑衣作天子的說法,據傳,說的是順陽,侯官怎麼沒報上來?”
蘭沉這回心是實實在在沉下來了,他當即下跪,“臣有罪,臣一早聽到之後就開始追查這則流言,發現洛陽最早傳出來的是個所謂的北貨商鋪,可定州那邊戰事正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哪個商人敢去?說是從幽州傳來的,可那賣的又不是幽州貨,所以臣想等一等幽州那邊的侯官的邸報,再行彙總上報,並非瞞報,還請太後明鑒。”
太後聞言神色稍緩,“也好,查完把結果告訴我。”
“是。”蘭沉磕了頭,強笑著退出了殿,一轉身神色就冷了下來,周遭的侍從一眼瞧見,都有些犯怵。
這麼漂亮一張臉,偏偏總是陰惻惻的,跟數九天裡頭的風一般,刮得人眼睛都疼。
不光是蘭沉,崔鬆蘿也聽到了這一樁傳言。
這會兒她幾乎算是個留守兒童,每日雖然也挺忙,就是覺得背後空落落的,沒個準兒。
直到聽到那個黑衣定天下的傳言,心中登時就警鈴大作。
這是直愣愣就衝著元煊去了啊。
緇衣為黑,元煊又剛剛從北麵走了一遭,這一下看似是元煊得了民心,實則是在往皇帝心窩裡紮刀子。
太後本就把持著朝政,好不容易捅出來安家謀反之事,太後氣弱,隻能派元煊跟著出去掣肘皇帝派出去的親信,若又有了北地的民心,皇帝自己都覺得屁股下太燙,坐不穩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就連崔鬆蘿都懂,可見這針對元煊的一招實在太好用。
她有些著急,坐在店內籌謀許久,流言已經傳出來了,再壓反而不是好事。
可元煊歸來還要數十日,再拖下去,隻怕她一回來就是坐罪賜死的下場。
崔鬆蘿想了很久,實在坐不住了,周清融不在,崔家態度不明,她不敢擅自試探,但還有一個人,大約應該是元煊的人。
“備馬,去金墉城王南寺。”
春風彌漫在京都內外,一路馬車出去,能聽到踏青的歡笑聲不絕於耳,勳貴子弟們飛鷹走狗,貴女們馬踏郊野,斑斕的紙鳶拽著長線切割湛藍的天。
崔鬆蘿在車窗中瞧著外頭的天,隻覺得人間浮華,春風燥人。
一直到進了王南寺,她也沒感覺到世外之地有什麼不一樣。
小沙門還記得她,替她跑去通報了靈遠。
很快崔鬆蘿就被引到了後頭的佛堂之中,靈遠依舊是初見時候那般,帶著一身的平靜禪意,衝她行了個佛禮。
崔鬆蘿無心寒暄,單刀直入,“靈遠大師可曾聽聞近日的流言?”
靈遠淡笑起來,“檀越莫急,一切自有轉機。”
崔鬆蘿悶悶的,像一拳打了棉花上,“我聽長公主說,大師胸有乾坤,又深研佛法,若大師出麵解釋這流言,想必能保住殿下,不受猜疑。”
靈遠垂眸,衣擺被風吹起,頓了半晌,“這黑衣,誰說是殿下呢?”
崔鬆蘿皺了眉,認真思索起來,黑衣說的是緇衣,也是僧人,“那能是誰?你要替他背了這個黑鍋嗎?”
靈遠卻問,“這世上何物最黑?”
崔鬆蘿皺了眉,聽得那小沙門大聲道,“最黑莫過漆!”[注1]
靈遠含笑瞧向崔鬆蘿,“聽到了嗎?外戚最黑。”
崔鬆蘿瞪大了眼睛,由衷佩服起來,都說人不可貌相,這生得清白,肚子裡都是黑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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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取材《北齊書》,初,術士言亡高者黑衣,由是自神武後,每出行,不欲見沙門,為黑衣故也。是時文宣幸晉陽,以所忌問左右曰:“何物最黑?”對曰:“莫過漆。”
古代廣泛使用漆器,韓非認為漆器製作始於虞舜,從漆樹上提取的汁液,塗抹在器具上,形成黑色的漆膜,所以古代漆器大部分都是黑為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