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公主府設宴,聽聞是太府那位崔郎中從前經營的酒樓操辦的,陸尚書一直對鬆清商會的酒讚不絕口,如今下官也能有陸尚書一般的口福了。”
“可不是,酒好,菜也好,鬆清商會的酒樓是京都這兩年興起的最好的酒樓,有幾道菜方還傳入宮中,太後極愛,他們家的鬆鹿宴,許多宗王設宴都曾用過,這回崔郎中為謝長公主舉薦,據說格外用心,前所未有。”
“聽聞也給高陽王下了請帖?”陸金成轉頭笑眯眯看了一眼高陽王。
“前所未有?”高陽王冷笑一聲,“就憑那個七品小官?”
跟著的門人低聲提醒道,“那小官入朝前辦的商會,短短幾年能和京都第一富商劉氏的商會齊名了,很是了不得,據說大朝會上供的酒就是鬆清商會進獻的。”
高陽王記性有時候不靈光,有時候又好得很,“劉氏?我記得,他家一頓飯要花兩萬錢。”
門人輕聲道,“可不是,這崔郎中雖然官位不顯,可悶聲不響就能和劉氏商會平分秋色了,據說背後,就是長公主。”
如今京中宗室公主裡頭,最顯貴的就是那位了。
先前還要加個順陽兩個字,如今提單提長公主這三個字,都知道指的是哪位。
第一個封侯,第一個有鹽鐵礦產,甚至名下田地多少,還都是聖上抬舉,也沒見怎麼盤剝賣官,全是太後寵信之故,又是個第一等狠厲的人物,平原王都折進去的涇州之亂,卻叫長公主給平了。
太後親口承認的平亂之功,誰也不會不認。
誰也都知道她有這個本事。
高陽王皺了皺眉,元煊,不可掌控,反骨在脊,他很不喜歡那孩子。
每次看見她,他就像看見了自己那個皇兄。
如今人人都知道先帝殘暴肆虐,大周在他手上盛極而衰,可他們也都清楚,皇兄那個人的確是雄主,他四處征伐,從蠕蠕到南邊的國家,無一不是大勝,國土拓寬無數,天生就像是該做元氏的皇帝的人。
那雙眼睛,是野獸的眼睛,哪怕是靜息的,也覺得下一瞬他就能暴起,吞噬眼前的一切敵人。
太後看重元煊,隻怕還有些愛屋及烏睹物思人。
女人嘛,都是情感驅使用人的,他理解。
元煊的宴會,高陽王到底還是去了。
他到得最晚,卻氣勢不減,浩浩蕩蕩帶著仆從,公主府跟高陽王府甚至章武王府都不能相較。
高陽王一麵看一麵忍不住嫌棄,“這地界也太小了些,不知道的以為是哪個寒門?她不是有礦有鹽,做出這副模樣是做什麼?賣弄可憐?”
門人一麵應和著貶低園子,一麵忍不住腹誹,這還是寒門?
什麼寒門人家有這等園子,這園林工藝,一瞧和世祖修建王南寺的匠人手藝差不多,古樸清雅,卻又細巧,甚至有點南邊兒梁國的精細模樣,那地上不知嵌的什麼,瞧著倒像是琉璃,亮晶晶的,被卷草紋之類的托著,像露珠,很有活氣。
更不提廊下的風鈴,夏日風不大,風口吹動,無數彩石琳琅作響。
很難想到是剛剛離婚又成日穿著舊緇衣的公主之府。
時下王族外戚窮奢極欲,占儘山海富饒,爭修園宅,互相誇競,高陽王總下意識和自己家的比較起來。[注2]
和河間王比的時候,高陽王贏在了數量上,和順陽比的時候,高陽王贏在了地盤上。
聽得有客小聲驚歎,高陽王的門人忍不住輕嗤,“還好我們跟著高陽王殿下,什麼世麵沒見過?”
高陽王誌得意滿,聲勢浩大地到了宴會閣樓前。
隻一眼,他就愣了,這閣樓不算高,隻有三層而已,稱得上玲瓏,可此刻在夕陽照射之下每一麵牆壁中間都泛著絢爛的光輝,如同玉璧一般,在雕刻的沉黑木質之中顯得姝麗驚人,如同仙閣。
赤色的餘暉之下,一隊樂女趨步走著,當中一女子經過那玲瓏琉璃壁前,倏然回首,紅霞映得滿麵,眼睫輕動之間,浮光掠影,如同刹那雲蝶,驚心動魄。
高陽王腳步一頓。
“這樓……”有人小聲驚歎,隨著落日餘暉越發溫和儘粉,整個琉璃閣顯得粉紅動人,珠光柔和,美不勝收。
這世麵,他們真沒見過。
琉璃閣一側,崔鬆蘿感慨,“啊,看來就算玻璃做不成透亮的也沒關係啊!嘿嘿,我真厲害!”
原本之前試過好多次,投了好多錢,想要燒製那種通透的玻璃,但一直做得不算好,隻能勉強做成雜色玻璃,也不好做大,甚至規整都很難,最後成品都隨便扔庫房了,還是上次常玥找出來,說這東西罕見,要是有能工巧匠,做成首飾也很好。
崔鬆蘿腦子更活,剛好元煊在思量著要給高陽王一點引子和下馬威,提到了京中王侯公主常常攀比自己的園林,想到這些玻璃雖然不規則,但在這時代當雜色琉璃鑲嵌也很不錯,看起來就很貴氣,就拿來重修了小樓和一片園林的小路。
“有光還是很好看的。”崔鬆蘿心滿意足。
周清融推了她一把,“確實厲害,準備好迎接我那些道人的詢問了嗎?你還要說隨便扔進火爐裡炸了之後偶得的?”
崔鬆蘿神色遊移,“昂!”
周清融無奈看向了閣內最沉的那一片顏色。
元煊正在和章武王寒暄,聽到了門口的動靜也沒轉過麵,對著這位以豪氣和獨斷殘暴著稱的宗王笑道,“居然還有人在您之後到,讓延盛瞧瞧是哪位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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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李賀《李憑箜篌引》,
2.化自《洛陽伽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