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從時刻注意著裡頭,注意到裡頭徹底沒了打鬥動靜,幾乎屏住了呼吸,心空跳了一般,甚至有些分辨不出那個身影是誰。
可他曾經是侯官,對身影辨彆技巧極為熟悉,幾乎深入骨髓的能力,此刻居然一瞬間消失了。
那道身影終於緩緩走了出來,一手提劍,一手拖著一個巨大沉重的屍身。
她步伐穩健有力,像是絲毫沒有受那屍體的拖累。
直棱窗外泄滿堂燈火,如牢籠之影,又被那長臂與長劍橫向切割,從此闌乾橫截,樊籠將破。
一瞬間,夜裡的風嘯靜止了。
賀從幾乎下意識衝上前行禮,“臣賀從!救駕來遲!問長公主殿下安!”
“無妨。”
那道有些低啞的聲音陡然拔高了音量,“奸佞高陽王已伏誅!!!凡叛亂者,此刻棄兵,恕你們無罪!!”
賀從帶兵守在元煊跟前,每個人都覺滿身熱血沸騰,方才的疲乏擔憂和懷疑一掃而空。
屬於元煊的禁衛軍奔殺傳音。
“謀反奸佞高陽王現已伏誅!!!還不速速放下兵器!!!”
“棄兵甲者不問罪!”
但宗子軍依舊有不少人在砍殺。
誰都知道已經沒有退路了。
高陽王死了,還有十個兒子,長子還有中軍軍權,隻要殺了長公主,囚禁太後,他們依舊是勤王功臣!
夜已經到了最深的時候,人在夜晚總是畏懼黑天黑地的深不可測。
沒有光的路,永遠走不到的儘頭,和不可躲藏,不可逃避的堅實大地。
大片的人歸息於土地。
路終於到頭了。
夜,歸於寂靜。
元煊站在團團圍聚的千牛衛之前,身後跟著一軍兵甲齊全的禁衛,黑壓壓一片,在黑夜裡閃著一片鎖子甲相連成湖的光芒,血氣翻湧成煞,叫千牛衛幾乎不敢抬頭直視。
她抬頭,再認真看了一眼太極殿。
“去通傳皇上,今夜高陽王起兵謀反,現已伏誅,叛亂已平,現,延盛欲親見陛下,麵呈高陽王和數十罪狀,不叫阿爺,懸心入眠。”
很快就有千牛衛逆流向上扣了太極殿的門。
幾乎是隨著第一個千牛衛前去通傳,剩下留在原地的千牛衛的裲襠鎧互相碰撞起來,發出稀裡嘩啦的聲響,繼而元煊眼前出現了一條清淨的,向上的路。
“殿下,您一人進去足矣,莫要難為我們。”
元煊未置可否,抬手震腕,將七星龍淵劍刃上的血珠震散,收劍入鞘,錚然一聲響。
賀從迅速率領身後的軍隊越過千牛衛,將這數百人團團圍住,繼而背朝太極殿,向前站定,形同護衛。
隻是護衛的,已經不是太極殿中的皇帝了。
元煊負劍入殿,目光還未搜尋到皇帝的身影,一個小黃門猛然撞了出來,撲向了她,幽冷的寒光刹那從袖中驚現。
電光石火之間,元煊放棄了拔劍的手腕,抬腳重重踹了出去,繼而大步向前輕而易舉拿下了那小黃門,卸了胳膊將短刃當啷扔到了殿外。
“延盛救駕來遲!不想阿爺身邊竟都有了叛軍奸細,近身侍奉卻帶著利器,意圖弑君,延盛該死,叫阿爺身處險境,還好發現及時,未曾釀成大禍。”
元煊處理掉小黃門,淡然長驅直入。
“阿爺?”
皇帝費力正了衣襟,努力正了坐姿,不讓自己看起來有任何軟弱之態,“順陽,你為何負劍入殿。”
“陛下竟是連延盛名字都忘了,真叫延盛傷心,臣負劍,是因為要清君側,斬邪佞。”
元煊終於又踏入了皇帝長居的太極殿東堂,昂首闊步,神情輕鬆閒適,絲毫看不出委屈與疲憊,站在那兒,活生生像是從未經曆過血海磨難,隻是揚聲之時才露出震懾人心的威勢。
“這群近侍隻怕還得查一查,免得害了陛下,賀將軍!還不將這些奸細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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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北魏由元氏宗族子弟中精選出來的衛士,單獨組成部隊,稱為宗子軍和庶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