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嬉笑之間,賀從費勁兒想要鑽回去,還不忘順嘴囑咐一句,“對了,看好那孩子。”
動作之間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這位注定化不了龍的太子,嘀咕了一聲果然人靠衣裝,這般瞥一眼,果然瞧不出是金尊玉貴的儲君。
賀從終於退回了宮中,轉頭打算向宣慈觀去複命,“找人填了這狗洞!”
宣慈觀被火燒得不見昔日輝煌,宮眷們瑟縮在一處,彼此眼中是劫後餘生的驚惶。
沒人知道火為什麼燒那麼大,一片混亂之中,宮裝麗人拉著一個尋常著裝的宮人,快步融入了奔向彆處的人群之中。
饒安公主心臟怦怦直跳,她輕輕低頭掩住半麵,轉頭低聲道,“彆怕,你先隨我回府,綦氏鐵騎已經攻占了金墉城,太後已然有了安排,我阿爺亦會聯絡宗室大臣,叫他們迎陛下棺槨回宮,屆時城門一開,大軍護送棺槨入內,太子靈前繼位,正是時候!咱們大業無論如何,也就此成了。”
那宮人麵色蒼白憔悴,一雙曾經明亮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像是燃儘了的香灰。
“阿逸多呢,此時宮中大亂,我先去瞧一眼他。”
元舒心裡一跳,謹慎地看了一眼附近急匆匆的宮人,人群喧沸,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匆匆出宮的饒安侯。
她輕輕鬆了一口氣,太子的小名宮人們是不知道的,綦氏此時提起來也是怕旁人聽到。
“太後單單是為了她自己的性命,也定然會保住他的,你放心。”
元舒說著輕笑一聲,“不然你以為,我有這麼大的本事,叫北宮中單設監監管的宣慈觀著火嗎?”
綦英娥頓足,“元延盛居然還沒把控住北宮?”
“即便把控了又如何,太後掌權多年,她掌權幾日?”
元舒深深瞧一眼綦氏,“你以為她年老昏聵,卻不知垂暮的狐狸便是撕咬不動獵物,也無損狡智,且瞧吧,延盛一日為棋子,終身隻能做燃燈奴。”
綦英娥輕笑一聲,“過去已然過去,未來當為現世尊。”
大火的餘燼尚未熄滅,暗夜洶湧之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持劍站在了她們不遠處。
不遠不近,剛好能叫為自己看錯了真正可怕的對手而發笑的綦英娥看清那張麵朝光的臉。
她高大,冷厲,在一片熱潮之中,滿身寒意,像深夜青磚下透在她膝蓋裡的涼,像明知是毒卻還要飲下“良藥”後透骨的寒。
綦英娥從元日那夜之後,就開始意識到了元煊的棘手。
所以她鄙夷年老喪智卻依舊霸占權力不鬆手的太後,卻不敢再忽視一點順陽長公主。
或者說,該叫她,清河王。
元煊毫不意外地看著元舒與綦英娥。
“等你很久了,饒安侯。”
元舒幾乎聽到了劍出鞘的銳利聲響。
可沒有。
元煊沒有動,但元舒一行人已然被圍住,押至她的麵前。
綦英娥麵上血色已然褪儘了,“元延盛,便是你想挾持幼帝把持朝政,我綦家永遠不會允許這個你來做這個總攬庶務的人!”
“你以為你就贏了嗎?”元舒死死盯著元煊,“你猜洛陽城內,有多少臣子等著元煌繼位!!而你,單憑你處置了那麼多勳貴武將!得罪了大半朝中家族,便沒人希望你得逞!分明都撞過了南牆,怎麼還不知其厲害!”
元煊笑了,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看過綦嬪,她湊近元舒,“那你呢你連親兄弟都能殺得,連侯爵都當得,甚至因城陽王府由你主事卻依舊不被視為最大的主人而不滿,卻不知我真正所求嗎?”
“不是女主朝政,是,女主天下。”
“家國天下,皆可由女主宰。”
“執迷不悟,撞了南牆的,是你。”
“押下去!”
元舒瞪大了眼睛,內心震蕩,她忍不住在身邊人的強製把持下回頭去看元煊。
她隻看到了被光勾邊,顯出赤色來的玄袍,像黑天懸日。
兩人被強行拖走,綦英娥一路哭喊,卻在被關入暗屋後死死捏住了元舒的胳膊。
元舒轉頭,看到了綦英娥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
“盧氏在宣慈觀日日夜夜繪製建築圖紙,我曾經偷窺到,她能夠輕鬆畫出洛陽城內排水與皇宮地下布局,她曾經說過,便是達官顯貴庭院亦有暗庫,皇家宮苑,如何沒有暗道。”
“你覺得,太後會不知道北宮的暗道嗎?我的阿逸多是不是就快能見到外祖了!”
元舒不解,卻隱約聽到了浮屠塔的鐘聲。
宣慈觀前,盧文頌看到了聲勢浩大前來的元煊。
她詫異地看著眼前人,像是半晌才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孩子。
盧文頌從未見過長大成人的元煊。
元煊沒說話,因為她聽到了厭惡又熟悉的鐘聲。
永寧寺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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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阿逸多,未來佛彌勒菩薩摩訶薩,又名阿逸多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