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隨身習過武的侍女一左一右,碰到了崔鬆蘿顫抖的胳膊,“家君……外頭的人隻怕也被扣下了,如今隻靠我,隻怕難以完全護佑家君的安全,但屬下定然全力以赴。”
“沒事,我還有刀!亦能自保”崔鬆蘿舉起匕首。
常玥瞧著那刀,“這刀當真是平原王所贈?”
她怎麼記得,這匕首是家君求著周天師要的一把淬毒的普通匕首?
崔鬆蘿搖頭,用氣聲道,“那群人,總不能把穆望庫房裡每樣東西都記住吧!”
貴族常用的花紋,也大差不差。
她抿著唇,在緊張的氛圍裡,居然也擠出兩個梨渦來。
“怎麼樣,我厲害吧。”
眼下命若懸線,她也能笑出來。
常玥瞧著,忽然也笑出來,她拔出袖中短劍,“主家成敗,即為我之成敗,自當追隨家君。”
不是殿下的成敗,是崔鬆蘿的成敗。
車廂顛簸,崔鬆蘿險些一頭栽倒下去,被侍從挎著胳膊攔住。
她抬頭,“出城了嗎?”
三人卻不敢掀開帷帳往外瞧。
幾人手心都是濕汗,被風一吹,像掌心有蛇爬過。
她們卻都沒有鬆開手中的匕首,揮開彼此的臂膀。
外頭傳來了廝殺之聲。
崔鬆蘿心弦驟然提起。
叫罵聲不絕於耳。
“有埋伏!!!”
“城外有埋伏!!!”
“是那群反叛的僧兵!!!”
常玥想到了跟著她們而來的劉文君,心下了然。
清河王自然不會完全放縱她們獨自逃命,劉文君才是真正的後手。
殺聲灌入耳膜,刀刃刮擦,叫崔鬆蘿心驚肉跳。
爆炸聲轟然響起,車廂震蕩,“不好,他們有炸藥!!!”
“丟了這車累贅吧!”
“不行,萬一她們是一夥的呢!挾持她們!!!不能放人!!”
“僧兵又如何!這城內寺廟尚未有千人,我們都是見過血的北地兒郎,人比他們多,火器並不能致命,驚了馬就棄馬!!!還怕整日敲鐘犁地的僧兵不成!!!殺!!!!”
崔鬆蘿猛然將自己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握緊了匕首,她咬牙,“必要之時,你們先逃。”
她大不了一死,本就是大夢一場,或許能回家,可她們,都是這朝這代活生生的人。
“說什麼呢這時候!”
常玥伸手就要扒崔鬆蘿的衣服,“我們換衣裳,後頭的兵沒看過你的臉,這崔鬆蘿,我來做。”
崔鬆蘿拽住衣服,“不行!!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本就是我一時衝動。”
戰火砰砰從遠到近,接著隻剩下了喊殺聲。
馬車驟然停住,帷帳被掀開,一隻粗壯的胳膊伸了進來,“出來!!”
侍女猛然暴起,抽出先前藏於車廂內的長刀,砍向對方。
錚然一聲響在崔鬆蘿腦瓜頂上,她還不及反應,就被另一股力量推了出去。
“走!!”
常玥撲在崔鬆蘿身側,崔鬆蘿咬牙,看著另一個已經站起來的駕車士兵,抬手撒了一把藥粉,一匕首揮了出去。
主仆幾個匆匆滾下馬車,迎麵就是附近的叛軍。
崔鬆蘿倉皇回頭,一麵喊著“你們不能殺我”,一麵看到了漸漸升起的太陽,和外圍廝殺的僧兵,僧兵看起來很單薄,幾乎要陷入頹勢。
“崔小女郎在我們手上,你們誰敢動!我們必然殺了她!”
僧兵們有的手下一滯,更加陷入被動。
這時遠方卻有軍旗獵獵而來。
兩方人馬都瞧不出是敵是友,各自惴惴不安,手下更為凶狠。
崔鬆蘿連滾帶爬,第一次知道了戰場上的混戰與刀尖舔血是何等的危險,這哪裡是她這個二十世紀和平世界大好青年能頂得住的!
她一麵拽著常玥,一麵在心底瘋狂尖叫,冒著臟字。
那是極為恢宏的一支大軍,黑壓壓的瞧不清儘頭。
一人一腳也足以踏平他們這群鏖戰的人。
人原來是這樣渺小的,性命也是這樣脆弱的。
生路渺茫之際,崔鬆蘿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問平常最有主意的人,“會是誰呢?”
一向穩健的常玥同樣放棄了思考,她想不出來。
“生死有命,是敵是友,我也不知道……”
這時候,她居然隻能想到天命。
“那是……”
“大都督李青神聽詔入京平叛!!!爾等何人!!!”
刹那之間,崔鬆蘿隻聽得一片耳鳴,眼前茫茫一片光,常玥腳下一軟,幾乎沁出淚來。
“洛陽太府少卿崔氏在此!!!”壯碩的侍女不顧肋下刀傷,舉著手發出呼喊,“叛軍挾持朝廷命官,求李大都督救命!!!”
李青神舉目看去,抬手,一箭穿過了幾個灰撲撲的滾團子身旁的盔甲士兵。
“既是叛軍,那殺。”
他抬手抽刀,“速戰速決,不可誤了祭天大典。”
局勢瞬間逆轉。
崔鬆蘿也迅速被人接應,帶到了李青神麵前。
如今她鬢發散亂,身上帶血,灰撲撲得不成樣子,李青神居高臨下瞧了一眼,俯身道,“確是崔少卿,我叫人送你去安全之地。”
“勞煩李都督,”崔鬆蘿目光堅定,“今日殿下成敗在此一舉,萬不可耽誤在此,還請速速前去,我有一句,望都督帶到。”
李青神由衷感慨起小殿下看人的眼光,這個瞧著尋常的小女郎,居然能有這等氣魄,便是他不來,這群人也會被牽製許久,兩千兵馬,也會影響其中局麵。
他微微敬佩地直起身,衝她一禮,身後大軍壓陣,浩浩蕩蕩,他巍然停在此處,如同兵神,“請說。”
“臣惟願殿下……”她仰頭,一張臉唯有雙目澄澈至極,卻因這純真而格外驚人,“早登大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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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由《本草綱目》經注,鬆蘿,即菟絲子,亦作女蘿,木上為女蘿,草上為菟絲,味苦、甘,平,無毒,主嗔怒邪氣,止頭風,補不足,去寒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