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說自己的名字叫作亦止, 取自於古華語詩文的“亦既見止,我心則說”,伊薩爾沒有上過學,這個世界上所有種族的魔法天賦都是與生俱來的, 隻是強弱有差距, 但是, 他沒有, 他的精神力完全無法與任何一個魔法元素達成共振。
他不具備上學的資格。
伊薩爾理解不了古華語詩文的意思, 但是這不妨礙他在看到少年之後認為那句古詩詞很美。
應該是非常優秀的詩文作品。伊薩爾看著燈光下的玉麵少年,想。
“對不起啊泡泡, 昨晚我的幾個同學來開派對,我怕吵到你就把海缸的隔音小陣法開了, 結果忘了關……”亦止小心地把摔到地板上的魚捧起在手心裡起來, “你還好嗎?”
海缸上附著的隔音小陣法,不僅隔絕了外界的聲音, 海缸裡想傳達到外麵的聲音也會被隔絕。難怪泡泡整個白天都沒說話……亦止擔憂地蹙眉。也許該修改一下陣法,把雙向隔絕改為單向隔絕。
伊薩爾看見擁有墨色漸變深藍鱗片的魚, 用魚尾在少年柔軟的手心掃了掃, 張嘴是一個水泡泡,泡泡在燈光照耀下看起來流光溢彩。
深海魚說話了。
“地板很涼,你還沒有穿鞋。”
是正常的人聲, 質感特殊,像冰棱相擊。
亦止被說了,扁扁嘴:“哦……”
他把魚放回海缸, 關閉了隔音小陣法, 正轉身準備去穿鞋, 就見伊薩爾將家居鞋放到了他的腳邊。
少年乖巧地把腳放入家居鞋裡。
他的腳很白, 腳趾幼嫩還泛著粉,趾甲被修剪得圓潤平整,腕足的線條流暢又漂亮。
伊薩爾慌亂地抬首,對麵海缸裡的深海魚在冷冷地打量著他,似乎下一秒就會露出口中的尖牙以威脅。
來自深海的魚,哪怕不全是凶惡的樣子,殘忍的性情卻是統一的。
但在少年轉身時,深海魚迅速地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遊到海缸玻璃壁前,擺了擺尾,溫馴地吐了一個水泡泡。
“止止。”深海魚在這幾天裡見過了前十個被送到少年麵前的預備血仆,“……他是你最終的選擇嗎。”
亦止聽到深海魚問的話,回頭猶豫地看了伊薩爾一眼。
伊薩爾說不清現在是什麼感覺,他或許有些緊張,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已經開始沁汗了。
流亡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在等待一個被少年領走的機會。
“伊薩爾,你的家人同意嗎——你成為我的血仆?”亦止擔心地問。他知道有一半多的人類都像教廷那群道貌岸然的人一樣,對他們厭惡至極,“不同意的話,我可以找其他辦法把你變回人類。”
預備役血仆低著頭,背光。亦止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隻聽見稍顯嘶啞的聲音。
“我沒有家人。”他說。
亦止聞言微怔,緩慢地眨了眨眼,抬步走到他麵前。
“我很抱歉。”亦止抿了抿唇,深感語言的無力,於是輕輕地攬住了伊薩爾,對方明明比他大了三歲,但是身高隻到他的耳朵,向來作為最小的孩子受到寵愛的亦止,突然有了種要照顧弟弟的責任感。
亦止抱著他,安慰地拍了拍伊薩爾的後背,“沒事的,雖然說是血仆,但是你可以把我當成家人朋友對待!”
伊薩爾的身體僵直,他像生鏽的機械造物一般,動彈都困難,生澀得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放。
少年的睡衣衣扣解開後還沒有係回去,抱人的動作讓他的臉就埋在潔白光滑的頸窩,有糖果的甜香和清晨的草木氣息繞在他的鼻間,伊薩爾覺得自己的耳尖發燙,臉上也升起了溫度。
他還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反應,伊薩爾的眼睛慌慌張張地不知道該往哪裡看,就注意到前方海缸中的深海魚冰冷冷地盯著他,見他看過來了,一擺尾擊起大片水花,飛過來的水凝成冰晶砸到他額頭上。
像丟過他的石子,的。
伊薩爾下意識地閉眼,睜眼時冰晶已經化為水,滑落到少年的頸窩。
亦止被冰得一顫,疑惑地問:“你哭了嗎?”
少年又是好一通安慰,最後直接問:“初擁還沒有進行完,你先咬我吧?”
伊薩爾看到後麵的深海魚有些翻白了。
——
————
全血族都知道城堡的那位殿下有了血仆。
城堡裡一直擔心少年吃飯問題的血族們都鬆了一口氣,心中懸的石頭落地了。
隻是……過了幾天,他們又覺得血仆實在太黏著殿下了。
像個小尾巴一樣,沒有安全感地,於是整日跟著少年,形影不離。
進行了初擁儀式後的血仆,會從低等吸血鬼又轉化為人類,一般血仆的主人隻是將對方當作儲備的糧食,隻有進食時間會見麵。
但新來的血仆,顛倒了自身一直以來的作息,整夜整夜地跟著少年。
原本近身服侍的女仆傳出消息,殿下甚至允許了對方在自己的房間打地鋪。
殿下的血仆,太逾矩了。城堡裡的其他血族心裡冒著酸氣想,隨即又遺憾。可惜殿下看不上他們的血液。
在血族的領域裡,午夜總是略顯喧囂。
古樸的時鐘掛在圖書房的牆上,爬牆藤靜靜纏繞著雕花鐘邊框,滴答滴答,時針悠悠地轉到三。
空寂的圖書房響起沉悶肅穆的鐘聲。
亦止從大疊的資料書中抬起頭,看見了坐在對麵拿著書的血仆。
他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
“一些……故事書。”伊薩爾掩飾不住局促。
亦止疑惑地微微蹙眉,感覺哪裡怪怪的。離開座位,繞到血仆身旁。
他歪了歪頭,發出疑問:“可是……你的書都拿倒了啊。”
伊薩爾手心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差點拿不穩書,他急急忙忙地把書倒回來。
但即使是正回來了,書頁上翻飛的字符對他而言,仍然如同天書。
伊薩爾低頭,視線落在桌下的黑暗處,心中惴惴不安,甚至想藏入桌底。
“抱歉,殿下……我不識字。”
說出這句話,他感覺心中被迫放棄了什麼,空落落的。
殿下……會嫌棄他嗎?伊薩爾回憶起帶他回來的血族,一路上驕傲地羅列殿下拿了什麼什麼競賽的金牌、銀牌。
少年的世界,離他太遠了,伊薩爾仰望也不能及。
對方身邊的應該都要是同等厲害的人物,他愈發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如同沾到白紙上的墨跡,異常突兀。
伊薩爾怯懦地想逃避少年的回答。
亦止是稍微出乎意料地發出一聲“啊……”,隨後笑道:“那我來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