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康目光灼灼地看向薑紓,薑紓卻逃避般彆開了臉。
楚溪客默默歎氣,可憐的大人啊,就是思想太複雜!
薑紓滿心巧思,布料也選得極好,可以想象做成婚服之後定然流光溢彩,驚豔全場。
但是!它終究是布料啊,還是要縫起來才行。
“我不會縫。”薑紓乾脆利落地說。
楚溪客看向賀蘭康。
賀蘭康把一雙手攤在他麵前:“你覺得我這雙手像是會用針線的?”
雲娘子溫聲道:“小郎君若不嫌棄,便交給我吧!”
楚溪客卻搖了搖頭,笑著說:“我都聽說了,雲姨的手藝和尚衣局的女官比都不遑多讓,我想麻煩你給鐘離公子做,我這邊至少還有阿翁和賀蘭貴妃,他卻一個長輩都沒有。”
這番話原封不動地傳到了隔壁院子。
彼時,鐘離東曦的麵前正擺著一整排婚服,都是黑店舉全店之力沒日沒夜地趕工做出來的,要華麗有華麗,要大氣有大氣,若楚溪客選了素雅款,他也能配上,每一件都鑲珠綴玉,價值連城。
這一刻,鐘離東曦卻擺擺手,不再看上一眼,因為最寶貴的那件,他已經有了。
“桃之夭夭”被楚溪客送進了椒蘭殿。
賀蘭貴妃乍一聽到楚溪客想讓她代替阿娘的身份給他縫製婚服,欣喜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一個勁說:“攸寧妹妹泉下有知,不知道怎麼羨慕我呢!”
五公主無情地提醒她一個事實:“母妃會針線嗎?”
賀蘭貴妃:“……”
呃,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
擺流水席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六,是薑紓翻黃曆算出來的。
楚溪客自己也選了一個日子,八月初八,剛好是他十八歲生辰,隻在家裡擺一桌,在家人的見證下結契,算是正式的“成親紀念日”。
這一日,薔薇小院與翠竹大宅皆裝點一新,大紅綢緞灑著貝殼粉,在燭光映襯下熠熠生輝。
沒有賓客,隻有自家人,就連福伯都換上了喜慶的衣裳。
桑桑顯然知道今天是個好日子,一大早就興奮地跑來跑去,看到楚溪客腕上挽著一朵小紅花,它就“喵喵”叫著找薑紓爭取。
薑紓逗它:“要乾活才能得到哦!”
於是,桑桑就乾了一件大事——把左鄰右舍所有的動物朋友都邀請來了,包括雞窩裡那兩隻黃鼠狼!
薑紓一邊笑,一邊團了一朵紅綢花綁在桑桑脖子上。
於是,桑桑就邁著小短腿去小夥伴麵前走來走去,顯擺的意思不要太明顯,仿佛在說:“隻有家人才有紅綢花哦,客人沒有喵~”
然後,小虎斑就趁人不注意,把薑紓放在屋簷上的小紅花叼走了。這樣一來,它也是“家人貓”,而不是客人了。
總之,這一天是個天地生靈一起開心的好日子。
因為不想驚動旁人,所以楚溪客沒有騎上高頭大馬,在外麵大肆顯擺,而是踏著那條由鐘離東曦鋪就的“竹牆小路”,走到翠竹大宅那邊,把鐘離東曦接了過來。
跟他一起迎親的是桑桑。
桑桑威嚴地“喵”了一聲,鐘離東曦就把手放到楚溪客手上了,然後,一對新人就肩並著肩,映著紅綢與彩燈,在家人們的注視下,一起回到了薔薇小院。
兩位郎君並肩而立,一樣的俊美,又各有風姿。尤其是那身婚服,穿在身上比做布料時驚豔百倍。一套銀白打底,桃花點綴,走動間銀光點點,仿佛踏破星河,逐浪而來;一套魚肚白色,山巒映日,隱隱翠色點綴其間,悠閒走動間,萬裡川河都在腳下了。
賀蘭貴妃淚光閃爍,被紮成篩子的手指都不在意了。
香案擺好了。
一共有兩把椅子,三個空白的牌位。
楚溪客和鐘離東曦跪在蒲團上,給自己的父母和鐘離東曦的母親上了香,又接過茶盞,敬給薑紓。
“阿翁……”
薑紓笑著擺擺手:“彆叫阿翁了,按輩分,你該叫我舅舅。”
鹿攸寧的母親出自薑氏,他和鹿攸寧是嫡親的表姐弟。
楚溪客卻搖了搖頭,說:“不,我不要叫‘舅舅’。今日剛好當著長輩們的麵,我要正式改口,以後我就是您的孩子了,請喝茶,爹爹。”
一聲“爹爹”讓薑紓紅了眼圈。
他想推辭的,然而看著楚溪客烏黑的眸子,又舍不得。
“楚溪客”這個名字是他取的,這個小娃娃是他一口水一口飯喂大的,他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十五年是他陪著他一起度過的。
都說是他救了楚溪客,他卻覺得是楚溪客救了他。當年,若非有那個小娃娃要照顧,他能不能堅強地活下去都不一定。
“爹爹,請喝茶。”楚溪客執著地舉著杯盞。
賀蘭貴妃哽咽道:“阿紓,你就接了吧,先帝與攸寧妹妹泉下有知,沒有不同意的。”
賀蘭康逼退眼底的濕意,拍了拍薑紓的手。
薑紓這才啞聲應了句:“好。”
楚溪客一下子哭了出來,是高興的那種。鐘離東曦捏捏他的手,也給薑紓敬了一盞茶。
薑紓端著茶,淡聲道:“我所求,唯有鹿崽此生順遂,你可知道?”
鐘離東曦叩首:“兒,鐘離東曦在此立誓,此生定護鹿崽周全,敬他愛他,永不辜負。”
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自稱“鐘離東曦”。
“東曦”二字,原本承載著他最黑暗的過往,然而自從楚溪客說出那句“東曦既駕,光風霽月”,他心中的厭惡便就此消弭了,徹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包括從前的那一部分。
這正是薑紓送他這身婚服的深意。
給雙方父母敬茶時,這對新人麵對的是三個空白的牌位,因為彼此身份特殊,什麼都不能寫。
氣氛一時有些傷感。
賀蘭康輕咳一聲,活躍氣氛:“崽崽啊,你叫阿紓爹爹,叫我什麼?”
楚溪客下巴一揚,配合道:“這就要看我阿爹的意思了,他要不認你,你就什麼都不是。”
賀蘭康笑問:“要是認呢?”
楚溪客嘿嘿一笑:“那我就改口叫‘阿娘’。”
一句“阿娘”,打破一室傷感。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鬨鬨地吃了頓婚宴。
接下來,就是萬眾矚目的洞房花燭夜了。
雖然楚溪客是“娶”的那一方,但是東暖閣太小了,婚房還是選在了西渚軒。
鐘離東曦重新裝修了一番,所有東西都變為了成雙成對的模樣。
楚溪客飲了些酒,情緒格外興奮,像個小陀螺似的在屋子裡轉圈圈:“書案是一對,屏風是一對,筆洗是一對,燈台也是一對!嘿嘿嘿,鐘離公子,你怎麼不把床也做成一對啊?”
鐘離東曦順勢把他放倒,低沉的聲音含著濃濃的笑意:“還叫鐘離公子呢?”
楚溪客咧了咧嘴:“那叫……夫人?”
鐘離東曦失笑,灼熱的呼吸灑在他耳畔:“不如咱們用行動來決定一下,誰是夫人,誰是夫君……”
楚溪客喝酒是為了什麼?當然是壯膽!他一口氣喝了兩大碗,因此現在總共有三個膽子。
決定就決定,不帶怕的!
為了表現自己“夫君”的角色,楚溪客氣勢十足地換了一個位置,兩隻小白爪子積極地扯來扯去,三兩下就把那身清雅無雙的“東曦既駕”給扒了。
然後,他就看到了鐘離東曦胸口的胎記。
確切說,原本是胎記來了,現在變成了烙鐵印過之後的疤痕。
《血色皇權》中,主角受之所以扒出主角攻真正的身份,就是因為這塊疤痕——
左側胸膛,心臟的位置,原本有一塊青色的胎記,像是一條盤旋的青龍。後來主角攻被圈禁到洛陽行宮,就把這塊預示著不凡身份的胎記給毀了。
是他親手毀掉的,用燒紅的烙鐵,硬生生烙了十下……
楚溪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塊傷疤,是真的,不是貼上去或者畫上去的。他看著那塊傷疤,再看看鐘離東曦的臉,傻掉了。
鐘離東曦眼底閃過一絲陰霾,除了身上的血脈之外,這是他唯二去不掉的東西。
“嚇到了?”鐘離東曦勾住楚溪客的脖子,就像在預防他被嚇跑。
楚溪客下意識搖了搖頭,這一瞬間甚至在想,如果他點頭的話,鐘離東曦再自卑怎麼辦?
他甚至問了一句:“還疼嗎?”
鐘離東曦不由笑了:“不疼,早就疼過了。”
楚溪客這才點了點頭,依舊傻傻地看著,他想逃跑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鐘離東曦捏捏他:“繼續?”
楚溪客終於脫口而出:“我、我想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