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祥雲樓這種經營多年的食肆都有慣用的廚子,各人與各人的手藝並不相同,若一時換了,客人們恐怕不會買賬。
“因此,小郎君若想取而代之,就得拿出更有特色的東西,旁人學不來,隻有‘楚記’能做,全長安的客人隻認這一口,到那時就不是小郎君上門遊說,而是各大酒樓食肆上趕著下訂單了。”
楚溪客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鐘離東曦明明知道現在的肉丸不是很好,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要下訂單,即便馬甲掉了,還要派人追出來提點他。
可是,為什麼呢?
他難道一點都不怪他嗎?
楚溪客抬頭看向祥雲樓,他知道,此時此刻鐘離東曦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他。
***
楚溪客沒有因為祥雲樓的東家是鐘離東曦就急著劃清界限,他感激鐘離東曦的好意,反過來,也想用更好的東西來回報。
鐘離東曦說得沒錯,要想搞分銷,就得獨一無二,彆人學不來,也做不到。
顯然,普通的豬肉丸已經不能滿足這個條件了,楚溪客打算放個大招——
撒尿肉丸。
據楚溪客所知,“撒尿牛丸”起源於順治年間,這個時代的長安城還沒有出現。有趣的是,直到21世紀,還會有一些人搞不懂撒尿牛丸為什麼可以“一口.爆汁”,甚至有人猜測裡麵的湯汁是用針筒填充進去的……
楚溪客打算利用這個噱頭,好好地炫上一手。
這個時代耕牛不能隨意宰殺,因此楚溪客不打算做牛肉丸,而是改用豬肉。
豬肉丸的做法雲柱已經很熟練了,楚溪客照例把捶肉的活計交給他。
關鍵是內餡。
正宗的撒尿牛丸內餡用的是蝦肉凍,而且是新鮮的瀨尿蝦,也就是皮皮蝦,本地人習慣叫“蝦蛄”。然而,楚溪客在各大魚行轉了一圈,一條蝦蛄都沒找到。
最後,隻能用青蝦。
但是,青蝦的肉質和口感與蝦蛄都有區彆,無論如何攪打都很難做出蝦蛄那種細膩鮮美的湯汁。
楚溪客無意中看到雲娘子在熬豬皮凍,突發奇想,把豬皮凍和蝦泥摻和到一起,裹入肉丸中,冷水定型,慢慢煮至熟透,拿給大夥品嘗。
雲柱最心急,一口咬下去,湯汁瞬間彙成細長的水柱,滋了對麵的雲飛滿臉。
雲飛端起長兄的款,繃著臉訓斥:“一說吃就不管不顧,像個什麼樣子。”
雲柱縮著脖子給他擦了擦臉,小聲哼哼:“不怪我,都是這湯汁太調皮了,你吃你也噴。”
“那不能夠。”雲飛信心滿滿地咬下去,然後,滋到了楚溪客身上。
雲飛臉都白了:“師、師父,我不是有意的,是這個湯汁太調皮……”
楚溪客渾不在意地甩甩袖子,笑道:“這下知道為何要叫‘撒尿肉丸’了吧?”
一家人齊齊點頭。
再吃起來,便不由自主帶了些儀式感——
先斯斯文文地咬上一小口,在肉丸頂端開上一個小窗,再吸去裡麵的湯汁,最後剩下細嫩的蝦肉和其餘肉丸,可以細嚼慢咽,也可以一口吞下,各有不同的滋味。
到底是親手做的,楚溪客竟覺得比上輩子在店裡吃的那種味道還鮮美。
薑紓給出了很高的評價:“豬皮凍做成的湯汁味道比蝦肉凍濃厚,若用在牛肉丸中稍顯突兀,換成豬肉丸就剛剛好;蝦肉粒混跡其中,用湯汁的溫度慢慢烹熟,十分彈滑爽口,倒比打成肉泥口感更好。”
楚溪客舒了口氣,看來是成功了。
“喵~”
桑桑被香味吸引過來,揚著小腦袋要肉吃。
“桑桑也想幫忙試吃嗎?”
“喵~”
楚溪客舀給他兩顆。
桑桑自己吃了一顆,打算把另一顆叼起來拿給小虎斑吃。隻是它的嘴太小了,肉丸一下子掉到地上,竟像皮球那般彈了起來!
桑桑歪歪腦袋,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到口的肉肉自己跑了,連忙“喵喵”叫著去追了。
沉寂了好幾日的薔薇小院,終於再次傳出陣陣笑聲。
隔壁,翠竹大宅。
鐘離東曦看起來很正常,和從前一樣按時起床,彈琴練劍,處理公務,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越是這樣,雲字輩四人組心裡越忐忑。
雲崖一臉擔憂:“你們有沒有覺得,殿下最近就像個木偶?”
雲浮猛點頭:“走起路來就像用尺子量過似的,步幅都一樣,飯量也小了,乾抓著筷子不往嘴裡送,還整夜不睡覺,就那麼瞪著眼躺著……再這麼下去,我擔心殿下的身子還不如在洛陽的時候呢!”
雲煙道:“我去把小郎君抓過來,扒光了,丟床上。”
雲霄連忙攔著她:“誒,彆衝動,要智取。”
其餘三人異口同聲:“如何智取?”
雲霄搖了搖折扇,揚聲道:“雲浮啊,殿下用膳沒有?”
雲浮眨了眨眼,連忙扯開嗓子,衝著竹牆的方向大聲說:“沒有啊,殿下已經三天不吃飯了,也不知道這樣下去身子受不受得住!”
雲崖緊接著配合道:“可彆像之前在洛陽那會兒,動不動就昏迷個十天半月啊!”
雲煙雖然沒有明白,但聰明地選擇不吭聲。
雲霄無聲地豎起大拇指,扭頭看向薔薇小院,眼底的神色卻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樂觀。
薔薇小院。
楚溪客心裡明白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心軟。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心軟了。
萬一鐘離東曦真的沒有好好吃飯怎麼辦?他在洛陽的時候不知道吃過多少苦,那副蒼白的身體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暗傷,如果因為他的關係,讓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以至於舊傷複發,提前死掉,那麼他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楚溪客回到灶間,親手做了一份肉丸粉絲湯。從捶打豬肉到熬製皮凍,每一步都親力親為。
櫥櫃裡有一隻厚胎青瓷碗,是楚溪客央求薑紓為鐘離東曦燒製的,獨屬於他,彆人都不會用。
此刻,楚溪客就用這隻碗裝了肉丸,端到了東暖閣。
對麵,西渚軒的窗戶開著,似乎它一直開著,晚上也沒有關,就像在特意等誰似的。
楚溪客把東暖閣的窗戶拉開,兩間屋子就像從前那樣僅有一步之遙了。
中間搭著一個厚實的踏板,是鐘離東曦放的,原本說的是方便楚溪客隨時“回娘家”,沒想到他第一次用就是為了離家出走。
楚溪客探著身子,把熱騰騰的丸子湯放在上麵,然後用樹枝敲了敲對麵的窗欞。
“咚——”
“咚——”
“咚——”
“咚!”
三長一短,是吃飯。
這是楚溪客之前定下的約定,不知道鐘離東曦現在還願不願意遵守。
楚溪客靜靜地等了一會兒,鐘離東曦沒有出現。他擔心肉丸會涼,就拿起樹枝,又敲了一遍。
最後一聲剛剛收音,鐘離東曦就從窗扇後閃身而出了,沒有再讓楚溪客多等一瞬。
單方麵冷戰到他的鹿崽第二次敲響窗欞,就是鐘離東曦全部的驕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