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下,守規矩的孩子就要吃點虧了,比如蒲柳。屬於他的那三片肉不知被那個小崽子搶去了,第一撥、第三撥同樣如此,吃了半晌,他光撈粉絲和菠菜了。
黑子一直注意著他,終於看不下去了,一把將蒲柳旁邊的小豆丁丟開,強勢地坐下去,然後把自己碗裡的肉都撥給蒲柳。
蒲柳臉色不大自然,還隱隱透出殷紅,壓低聲音道:“你彆這樣,再讓人看出來……”
黑子嘖了一聲,故意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千萬彆感動,我就是怕你餓死,反倒顯得我家幫主摳門似的。”
蒲柳翻了白眼,一下子夾起一大坨肉,悉數塞進嘴裡。
黑子嘴角悄悄勾起來,對上蒲柳的目光,又飛快地板起臉。
蒲柳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他,繼續吃起菜來,偶爾也會夾一筷子菠菜丟給黑子,像是再還他的贈肉之情。
黑子的嘴角於是翹得更高,壓都壓不下去了。
雲柱憨聲道:“你倆怎麼奇奇怪怪的?”
蒲柳神色一僵,連忙往旁邊挪了挪,生怕旁人看出端倪。
黑子瞪了雲柱一眼,惡聲惡氣道:“好好吃你的!”
接下來,兩個人就像刻意避嫌一般,不再互相夾菜,連眼神交流也沒有了。
過了一會兒,終究是黑子沒憋住,杵了杵蒲柳的手臂:“你不是有話對小郎君說嗎?”
蒲柳忙道:“小點聲,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誰知,他話音剛落,楚溪客就扭頭看過來:“跟我說什麼?想漲工錢嗎?”
“不不不,不是!”
蒲柳忙擺了擺手,如實說道:“我聽說小郎君打算開奶茶分鋪,就想問問,還缺人手不?”
“缺呀!”楚溪客乾脆地說,“你有靠譜的人選推薦嗎?”
蒲柳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放下筷子,麵向楚溪客,鄭重地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小郎君能讓我阿娘試試……我阿娘做飯很好吃,哪怕是最尋常的野菜都能做出不同的滋味,當、當然了,和小郎君的手藝沒法比。”
楚溪客耐心地聽著,沒有打斷。
蒲柳被他平靜的目光鼓勵道,不由自主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就是想著,讓她出來走走,見見長安的繁華,不要困在那個小地方,到死都被人拿捏……”
楚溪客其實挺佩服蒲柳的。
那樣糟糕的身世和境遇,卻奮力掙紮出一番天地,如今還能抓住機會為母親爭取,彆說這個時代被三從四德荼毒的女子,就連現代很多女孩子都不一定能做到。
是的,蒲柳是個女子。
他其實是“她”。
楚溪客安撫般笑笑,說:“伯母是在洛陽吧?那就接她過來,試一試,看看她願不願意做下去,倘若不願意也無妨,權當過來瞧瞧你的工作環境,也好放心。”
蒲柳一下子站起來,激動見禮:“多謝小郎君!”
楚溪客擺擺手:“快吃吧,再不吃就要被那幾個小子搶光了。”
蒲柳重重點頭,藏起眼底的淚光。
黑子替她開心:“我就說了,小郎君一準兒同意。”
蒲柳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收回視線,過了一會兒才非常小聲地說了句:“多謝。”
“什麼?”黑子湊過去,似是沒聽清。
“什麼也沒說,快吃吧!”蒲柳沒好氣地夾了個蒜瓣丟進他碗裡。
黑子毫不在意地送進嘴裡,嚼得可香。
蒲柳噗嗤一笑,眼底有暖暖的光彩蕩漾開來。
……
這邊,楚溪客念叨起了開分店的事。
隻是,他對長安各坊不太了解,因此借機向眾人請教:“我聽說長安各坊對於臨街開店的要求都不一樣,還有,有沒有那種人流比較多,或者辦公地點密集、舍得花錢吃飯的地方?”
其餘人都在埋頭吃肉,隻有鐘離東曦放下筷子,耐心地介紹起來:“鹿崽的意思是說,要找住戶密集,或者人流較多的地方,那就是布政坊、安仁坊、升平坊這幾處了。
“布政坊衙門眾多,來往官員至少有兩餐要在官署解決,然而公家飯到底少了些油水,因此大多是畫著公家的錢去外麵吃,這也是公開的秘密了。
“安仁坊中有小雁塔,日日香火旺盛,尤其逢年過節,賣花的,賣香的,賣點心果子的都能小賺一筆。
“再有就是升平坊,鹿崽去過吧?樂遊原每逢休沐都會有人登高遊賞,自帶餐食點心又不方便,若把店鋪開在附近,再加上跑腿配送,生意定然不錯……”
鐘離東曦語氣不緊不慢,分析得頭頭是道,把楚溪客心裡想卻表達不出來的話全都說中了,關鍵是,聲音還是楚溪客最、最、最喜歡的那種低沉蘇爽風。
說到後麵,楚溪客已經沒再聽了,隻一臉崇拜的看著他,眼睛裡裝滿了小星星。
鐘離東曦也不由笑了,屈指彈彈他腦門。
楚溪客殷勤地夾了一塊肉給他。
鐘離東曦蘸好了醬料,卻沒吃,而是轉手送到楚溪客嘴邊。
楚溪客就彎著眼睛一口吞掉了,一邊吃嘴角還抑製不住地揚起來。
五公主打了個哆嗦:“不成,我受不了了,我得換個桌子。”
說著,便端起碗,下意識往薑紓和賀蘭康那邊走。結果,還沒走到,就看到賀蘭康正夾起一朵小香菇,放進薑紓碗裡。
五公主腳下一頓,頓時拐了個彎,湊到雲字輩四人組那桌去了——雲煙和雲浮已經先一步過去了。
雲崖笑眯眯,一副“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
雲霄抿著笑,幫雲浮搶了一坨粉絲。
五公主一塊塊裂開了,仰天長歎:“請給我這種立誌孤獨終老的一個容身之地好嗎?”
小小的院落,響起一片笑聲。
這場聚餐一直從中午持續到傍晚,食材就在那裡擺著,大夥聊一會兒,吃一會兒,再逗逗貓,活動活動筋骨,就這麼連帶著把晚飯也給解決了。
客人們離開的時候,火紅的雲霞布滿了半邊天。
楚溪客難得文縐縐了一回:“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明日定是好天氣!”
眾人齊齊抬頭,看向天空。
賀蘭康抓著一個沙包朝黑子丟過去,黑子就像身後長著眼睛似的,突然轉身,一把抓住。
賀蘭康抱著手臂,俊眉一挑:“身手不錯,有十五了嗎?”
——這裡需要說一句,黑子和長安城的大多數少年一樣,心裡有一個崇拜的大英雄,就是賀蘭康。這是楚溪客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
要知道,第一次來薔薇小院,近距離看到賀蘭康的時候,黑子人都傻了。
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雖然已經見過幾次麵了,但彼此交談卻是頭一回,還是賀蘭康主動的!
這下,換成蒲柳幫他了:“大將軍問你幾歲,快說呀!”
黑子這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十、十六,不是,過了年就十七了!”
其實十七是虛歲,周歲還不到十六,但小少年嘛,總愛故作老成。
“有沒有興趣參軍?”
“有,有!!!”
黑子回答了一句,又擔心顯著決心不夠似的,緊接著昂首挺胸,大聲重複。
賀蘭康笑笑,指了指他手裡的沙包:“成,拿著那個,去我府上找何參將,他自會給你安排。”
“得令!”
黑子當即單膝頓地,行了個標準的軍禮——一看就是私下裡偷偷練過許多回了。
這下,換成大夥替黑子高興了。
黑子高興了一遭,才想起來楚溪客這個名義上的幫主加雇主,頓時自責又為難。
楚溪客大方地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說:“你可能不知道,賀蘭大將軍和我還是有點關係的,四舍五入也就咱們野狗幫的自己人了,所以,你且安心去吧,不算背叛野狗幫。”
黑子不懂就問:“大將軍跟幫主是何關係?”
楚溪客勾勾手,等黑子湊近了,便大聲說:“賀蘭大將軍是我準阿娘,等他再表現好一些,我阿爹就會娶他進門啦!”
黑子……裂開了。
所有人都聽到了。
楚溪客捂著腦袋,飛快逃竄著,躲避賀蘭康丟過來的沙包。
絢爛的晚霞映著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生靈,尤其偏愛那個無時無刻不散播著快樂與溫暖的小郎君。
鐘離東曦柔下眉眼,緩緩重複:“是啊,明日定是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