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也是聰明絕頂之人,聽得朱溫這樣一番分析,頃刻心頭如同閃電閃過,一片雪亮,幾有撥雲見日之感。但他沒有打斷朱溫說話,隻是屈指暗中計算,眼神示意朱溫繼續往下說。
“而且,如果掘堤放水,洪水也會湧入地道,這豈不是不利於水攻?”朱溫道:“但是,如果齊克讓的目的就是將洪水引入地道的話,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軍之利,在於車騎。”黃巢決然道:“以戰車長驅,輕騎輔之。此前的戰鬥已經證明了,縱然是平盧軍的具裝甲騎,也無法攖我軍車騎之鋒。”
“正是。”朱溫道:“如果掘堤不足以淹沒我軍營地,那麼流瀉的河水將把地麵變成一片泥濘,不利於我軍車騎作戰。”
“而且,我發現,泰寧軍挖掘的地道大多都相當淺,正是因此才被我軍挖掘的壕溝輕易攔截。但是這樣淺的地道,揭去頂部,豈不正成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壕溝?一旦北汴河河堤掘開,河水更是將洶湧而入,將戰場化為一片沼澤!”
黃巢道:“所以不斷修建起來的土山,其實是一個個前進營地。昔年諸葛武侯與司馬仲達對峙於五丈原,就曾不斷修建前進營地,兩月之間,步步為營至武功水上,以虎步軍越浮橋,強弩射擊,大破魏眾。若非諸葛武侯操勞病逝,司馬仲達必將被武侯逼近到魏軍營外,不得不決戰。”
“吳楚之兵,好以斫營為事。而齊克讓麾下的‘三千越甲’,手持刀劍,利於混戰,豈不正是‘吳楚之兵’!”
帳中的氛圍,看似依然沉靜如初。
但師徒二人眼中的世界,已是電閃雷鳴。
當洶湧的雷光沒去之後,那些被隱藏的真實,拂拭去了上方的一切偽裝,曆曆可見。
真相隻有一個。而如果能窺破敵人布局的真相,那麼戰役的勝負手,可以說全在掌握之中了。
朱溫心中激動,說話間都帶了三分喘息:“南北朝時,南軍好用斫營之術。在狹窄的營地中混戰,不僅騎兵無法馳突,連北人慣用的長槍方陣同樣施展不開,南兵的刀盾戰術卻能所向披靡。”
“但是斫營要點,在於出其不意。隻有將陣地推進到我軍陣營前方,才能以步兵發動雷霆一擊。”
“所以掘堤河上,挖掘地道,構築土山,全是為了斫營之策作鋪墊。而每一項計策,又都能限製我軍的戰車之長,環環相扣,譬如金鎖連環,精巧無比。”
黃巢默然少頃,忽地擊掌高聲道:“好,說得好!”
“大唐四帥,果然出手不凡。涼玉你的分析,自然是齊克讓這等人物的思維領域當中,最有可能出現的方案。”
“隻不過……”黃巢聳了聳肩:“齊克讓此策如天羅地網,滴水不漏,即便有一二環節出問題,似乎也不影響大局。就譬如現在你我看破此策,也無非是讓齊克讓的陰謀變成了陽謀。”
“但是涼玉你之前說的是,你已經完全有了破局之法。”
朱溫微微一笑,左手卻悄悄攥緊了拳頭,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加自信一些。
“即使是陽謀,在徹底發動之前,仍會有破綻。就譬如再精美的連環,也是以焊藥焊起來的,在徹底焊接之前,依然會存在縫隙。”
“齊克讓的風格,乃是後發製人。而我們隻要抓住他計策的縫隙,先發克敵。”
他將攥緊的左拳猛地一揮,胸中是不可抑止的熱血沸騰——
“則強敵可破,大勢在我;此役的勝負存亡,都落入我們的算計之中!”
黃巢亦大笑起來。
他發力拍了拍朱溫的肩頭。
“後生可畏!你當初說得實在沒錯,雪帥齊克讓,又有何可懼?”
黃巢正色揚聲道:“此役之後,我軍謀主之位,非你莫屬。而你的名字,亦將作為堪匹敵大唐四帥的智慧殊絕之士,傳遍天下!”
聽完朱溫的籌劃,他對這一場宋州大戰,竟是也有十分的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