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脫下戰袍,將寇謙之軀體拭去血跡,細致包裹抱起,和戰友們一同自缺口處步出,在淡青色的細雨中,緩緩遠去。
那頭與寇謙之形影不離的獵鷹,此時仍在空中盤旋,銳目俯視著主人失去氣息的軀體,悲鳴數聲,緩緩落下,竟發出一聲長嘶,撞上地麵石塊,頃刻腦血迸流,殉主而死!
二十八騎當中一名壯士眼見此景,悲從中來,感慨道:“人豈不如一鷹乎?待理畢寇帥後事,我亦當自刎於寇帥墳塋之前,以報寇帥平生養士之恩!”
眾人麵露哀戚之色,卻沒有一人發言勸阻。哪怕是這樣禮崩樂壞的時節,終有人願以性命報國士之恩。寇謙之本身若非無雙的國士,焉能得人心如此?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官軍隊列在田埂上蜿蜒而過,淒愴的《薤露》之歌自失去將軍的士卒們口中響起,山川草木,也自含悲。
義軍群雄,被其氣氛感染,也紛紛低聲喃喃唱起了這首歌謠。
兩軍本是敵對雙方,卻同聲長歌,悲樂依稀,在暮色中混同在一起。
朝廷軍主力所在方向,官軍也在齊克讓的掩護下,緩緩撤去。
黃巢健步如飛,在萬軍之前,步至王仙芝麵前,上去就是一個大力熊抱,眼孔中閃爍著無可掩飾的興奮。
“仙芝兄,我們勝了!”
“是啊,勝了。”王仙芝喃喃道:“起兵以來,這是最為酣暢淋漓的一場大勝!威名赫赫的招討大帥宋威,泰寧雪帥齊克讓,都成了我軍的手下敗將。官軍此番主力大敗,朝野必將大震。這些年無數兄弟的捐軀浴血,終究是值了……”
思及這些年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王仙芝不由感慨萬千。
黃巢道:“齊克讓雖然設下木牛流馬陣勢殿後,阻撓我軍追擊,但泰寧軍戰兵有限,無法掩護宋威部全軍,東西兩翼的分寨也都被吾軍擊破。我等義師仍在謹慎追殺,此役斬殺朝廷軍馬,當有近萬之數。”
“隻要我等勠力同心,誰說大野龍蛇,便無法與朝廷天兵相抗!”王仙芝傲然道,眼神掠向地麵上一堆扭曲模糊的物事。
那是不久前被他摔成一團的,全裝甲騎的“天刀”宋玦留下的人馬屍體。
縱他絕世高手,威名動世,一記摔碑手下,也難逃筋斷肉碎,屍骨無存。
黃巢、王仙芝二人執手情切,沒有分毫做作虛罔。
畢竟,二人少年相交,彼此為摯友,已四十餘載。
蒼穹之下,六合之間,踏遍紅塵幾知己,能生死不離,患難相惜?
黃巢探手抹了抹頭盔上的雨痕,轉向眾將士,舉臂高聲道:“今日我兩軍勠力同心,大破官軍,追亡逐北。眾位弟兄期待的清平世道,已是不遠了!”
“此役吾軍繳獲輜重物資,數量無算。打掃戰場完畢,諸位將士,各有功賞,我與王盟主不取分文!隻盼眾兄弟能推己及人,同情蒼生疾苦,勿要騷擾欺淩百姓為是。”
“我等在這世間,隻求一個公平。朝廷卻不肯給這公平,那我等便舉起刀劍,仗著堂堂七尺之軀,殺出一個公平來!”
“盟主威武,黃帥威武!”
眾士卒同聲喝彩歡呼,群情激昂,聲浪滾滾,在漫天的細雨中,傳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