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一個披著破爛道袍,渾身長著綠毛,散發出撲鼻腐臭味的地仙搖搖晃晃,向著朱溫猛撲過來。
朱溫於馬上寶刀猛劈,一記紅光掃過,發出一聲鈍響,削中了它的頸項,剩下半搭子皮肉連著腦袋。
那地仙頭顱垂下之後一副懵然神情,繼續往前行走,被朱溫補上一刀,徹底砍斷了脖頸,腦袋轟然墜地,身軀猶自向朱溫撲過來,但被朱溫撥馬躲過,失去頭顱的身子很快仆跌於地,再沒有了聲息。
“地仙這東西,看起來很嚇人。”朱溫戟指指向戰場上那群被稀稀拉拉的幾十個綠毛地仙嚇得到處亂竄的王仙芝部義軍:“但是畢竟笨拙了些,威脅還是不如騾子。”
“而且,人死了就是死了,大抵是不能變成地仙的。”朱溫戟指指著方才自地仙脖頸斷口噴到地麵上的血跡:“我推測,禦屍門世代相傳的禦屍之術,是讓活人服下某種秘藥,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歎息一聲:“實在是沒人性極了。”
霍存蹙額沉思:“騾子是公驢和母馬生的,而黑驢蹄子據說可以對付地仙。”
他猛然擊掌,顯得恍然大悟:“老大,我明白了。難怪騾子比地仙更厲害!”
“講得很好。”朱溫顯得極是讚賞這個少年的思路:“另外,我記得你說過,想做一個騎將。”
“身為騎將,捉生是相當重要的藝業。小子,你過去,連人帶騾擒一個淮西騎兵回來,休要丟我朱溫部下的人!”
“領軍令!”
霍存一策馬,飛騎馳突而出,撲向一名淮西騾騎。
對方正持槊追殺王仙芝軍敗卒,見霍存馳馬而至,急掛槊腰間,引弓疾射,卻被霍存一個鐙裡藏身,避開利箭,一眨眼就到了近處。
那騎士隻得又以長槊劈頭蓋臉向霍存刺下來。霍存卻將左手皮盾一抬,便架住了倉促發力的槊杆,座下健馬須臾迫近到騎士麵前,一刀斫向騎士當胸。
騎士隻能仰身躲避,卻哪裡快得過馬刀,厚實的刀背鏗地一聲拍在騎士護心鏡上,打得火星飛濺,騎士呀地一聲驚叫,失足落馬。
霍存大笑一聲,舒臂將此人從半空中捉過來,如提童稚,左手奪了韁繩,將那呆呆愣在當場的騾子也給牽住,曳回陣中。
“這與二哥同名的小子做過馬賊,馬上功夫倒是我也及不得。”朱溫對秦彥、林言等諸將誇耀道。
朱存則仍是在一邊仿佛事不關己地憨笑著。當初兄弟二人收伏銅山群寇時,霍存因斫傷了朱溫手臂,差點被發怒的朱溫當場處決,還是自己慧眼識才,將這個有騎將天賦的少年保了下來。但這樣事情,又何必與人多說?
“稟營將,霍存不辱使命,捉得敵騎來獻!”霍存微微帶著氣喘,還有些稚嫩的臉容上卻帶著難掩的得色。
朱溫微微頷首,表達對霍存的讚揚之意。
當下有戰士將這名被霍存擲於地下的騾軍騎士拿住,捆成粽子一般。
有唐一代,捉生相當盛行,是重要打擊敵人士氣的手段,甚至軍隊裡還有專門的捉生將。掀起安史之亂的罪魁禍首安祿山,早年就是做“捉生將”起家。
一幫淮西騾軍正殺得起勁,電光火石間就被捉了一騎去,不由驚怒交加,一個個口中罵罵咧咧。
朱溫卻是不會給他們反應機會,一招手,眾草軍騎士便如雲飛電擊,馳入敵陣當中衝殺!
騾子這東西個頭雖大,衝鋒陷陣終究比不得馬。淮西軍乘騾打仗,主要還是兩大殺招,一是憑借騾子快速機動,而後下馬步戰,二是駕著騾子騎射,如蜂群般對敵人襲擾殺傷。
酷暑之下,草軍眾騎士皆是輕甲上陣,那隻能全力衝鋒,拿出蹈死不顧的勢頭,急速驅馳之下,才能儘可能規避被騾軍的箭雨傷及!
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霍存鐵騎突出,捉生歸來,極大提振了草軍方麵的士氣,又削了淮西騾軍的臉麵。
趁此良機,朱溫等人以鋒矢疏隊,突陣而入。秦彥舉著旗幟策馬狂奔,眾騎便隨著散開轉作橫隊,在分散開來的騾軍陣中亂砍亂殺。
他們打馬跑到哪裡,哪裡的騾軍騎士就飛飛揚揚地飄出亂箭,試圖阻止他們接近。
有騎士被騾軍的騎弓射中,慘叫墜馬,空馬依舊向前疾馳,將一個綠毛地仙撞倒在地。
但那地仙倒地之後,又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而且那匹馬踩過去時,還被地仙在馬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匹失去了主人的空馬,露出茫然神情,而後轉過身,便要奔回己方陣中。
但它的馬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青色,口中籲籲氣喘,而後發瘋了一般繞著圈飛馳起來,時而又在原地尥起了蹶子,最後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後,側身倒斃,砸起滿地煙塵。
已如鷹鶻般在騾軍陣中反複回旋,衝殺了幾個來回的草軍群雄,此時也微微變色。
湘西禦屍門,是個相當神秘的門派,在江湖傳言內,也一直處於重重迷霧中。
可以肯定的是,兩百多年來,它一直在為大唐朝廷效力。但禦屍門的“地仙”被真正用到戰陣上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
現在看來,這些“地仙”不管是死人複活,還是活人服下秘藥變成的怪物,可以確定的有幾點。
其一,他們生命力極強,被幾百斤重的奔馬撞了,還能若無其事地爬起來。
其二,他們的牙齒上有劇毒,咬人之後能快速致人死命。
其三,他們能夠分辨敵我,不會對己方戰友發起攻擊。
就這幾點,這些“地仙”就足以成為官軍的大殺器了!
林言勒馬一停,抽刀將一名騾騎兵斫下馬去,扯動韁繩策馬奔離,對朱溫感歎道:“看上去,地仙也未必比騾子好對付。”
“騾子剛才被咱們打懵了,是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朱溫一邊兜轉戰馬回陣,一邊道:“林郎君你仔細看,就會發現騾子比咱們這點騎兵可多太多了。”
林言一驚,定睛看去,隻見騾軍們果然正在快速重整,恢複秩序。這幫騾軍本是精兵,打仗起來大有章法,一旦讓他們反應過來,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對手。
他訝然道:“那咱們不是……隻能扯呼?”
“不至於。”朱溫一副靜慮深密之態:“王盟主在西門那邊,不過柳副盟主瞧上去是已趁著咱們馳援的機會,重整了兵馬。師尊帶著步卒過來支援前,咱們又能撐上一陣了。”
林言抬眼一掃,果然瞧見振衣盟副盟主柳彥璋騎著一匹青馬,提著一杆大槍,帶著幾十個重聚起來的王仙芝部騎兵,刺斜裡殺入騾軍陣中。
後頭,草軍步卒們也一個個互相鼓勵著,再次列起槍盾、刀盾陣。
柳彥璋並不太擅使長槊,但功夫底子在那裡,看似瘦削的膀子,揮起槍來卻是力大如山,一槍掃過,直接將一名騾軍自騾子上撇得橫飛出去,跟打馬球一般,將另一員騾軍也撞下馬來。
“承涼玉賢侄之力!”柳彥璋在馬上拱手道謝:“不然我軍怕是得不到重整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