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霍銘衍的家世,單寧就想起了五六歲那年夏天自己吵著爸爸帶他去首都——他吵著要去陸家找媽媽。
爸爸抱著他流了淚,最後還是帶著他去了。
那時候陸家人看他和他爸爸的眼神,單寧永遠都忘不了。誰說小孩子沒記性?他就一直記得那一天父親有多局促,陸家人的目光有多輕鄙,母親的態度有多冷淡——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吵著要媽媽。
單寧實在沒勇氣一個人對抗那一切。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爸爸,想到那種拚儘一切想要走到對方身邊卻連對方一個眼神都換不來的痛苦。
普通人就該走普通人的路,不該幻想著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早過了能做夢的年紀了,瞎想什麼呢。
老成陪單寧灌了兩罐啤酒,其他人陸陸續續來了,擼串的小店一下子熱鬨起來,炭火的劈啪響,爭著挑肉串的嘈雜,肉串兒在架子上燒得滋滋作響,槐樹底下飄送著肉的香、蜂蜜的甜,偶爾還有點辣味到處飄,令這沁涼的夏日夜晚也變得鬨哄哄的。
結果吃到一半對麵單位的人也來了,一個胡子拉渣的中年巡警湊過來和單寧磕叨。這家夥也和老成一樣惡趣味:“小單隊長啊,聽說今兒的屍體是你先發現的。嚇著了沒?”
單寧好歹也去服過役,勉強算感受過槍林彈雨的血腥,哪那麼容易嚇到。他瞅了對方一眼:“你們忙完了?”
中年巡警說:“忙完了。本來想著得加班幾天的,沒想到下午那屍體的丈夫就自個兒找了過來,傷心地嚎了半天,說前幾天他老婆落水了,他一直在找,沒想到漂到這邊來了。衣服對得上,身上的東西也對得上,我們走完程序讓他把屍體領去火化,這事兒就算結了。這倒好,免了我們去複原那脹大的屍體。你不知道,這種情況複原起來可麻煩,要先把皮給弄開,小心地排出底下的腐氣,有時還得把舌頭取出來——”
正吃著一串牛肉的單寧一腳踹開那中年巡警:“滾!!!”
中年巡警滾回自己人那邊哈哈大笑:“現在的年輕人啊,心理承受能力都這麼差、”
單寧沒了胃口,吃了幾串素串兒,提前把錢付了,蹬著他的愛車回出租屋。
臨近江邊時單寧又想起早上玉八卦的異常,心裡還是覺得這事有古怪。他想了想,騎車繞了個彎往江邊騎去。眼看那座橋離自己越來越近,單寧正準備仔細感受玉八卦有沒有早上那種變化,卻意外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江邊。
是霍銘衍。
霍銘衍站的位置恰好是早上發現屍體的地方。
《喵相師》/春溪笛曉
第十二章
單寧正擦著汗,辦公室門被敲響了,是霍銘衍的助理帶著下午要審閱的文件過來。
單寧左瞅一眼,右瞅一眼,覺得這戴著眼鏡的青年也是沉默寡言的款,心放下大半。霍銘衍本就不愛說話,再來個不愛說話的家夥哪有可能湊一塊,就該找個能說的才行——比如他這樣的。
有外人在,單寧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霍銘衍沒罵他,也沒趕他走,四舍五入就是原諒他了!單寧笑眯眯地說:“那我下班後去你那兒。”
霍銘衍點頭。
單寧走到門外,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霍銘衍已經坐到辦公桌後,正側頭聽著助理的回報。窗簾沒拉攏,溫暖明朗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了霍銘衍臉上。霍銘衍沒有說話,隻靜靜地聆聽著,長長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淡淡陰影。
單寧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幾年前的高中時光。
那時霍銘衍坐在窗邊。霍銘衍皮膚白皙細膩,一直浸沐在陽光裡也白得很,那光仿佛落不到他身上,隻給他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他不愛說話也不愛聽課,不怎麼在意成績,也不怎麼和人往來,好像整個世界都和他沒什麼關係。
霍銘衍,霍銘衍,霍銘衍。
那種幾乎令單寧整顆心沸騰起來的悸動又湧上心頭。那曾經被現實狠狠打入泥濘的念想,此時此刻又一次從心底複蘇,貪婪地啃噬著他顫動的心臟。他想要攀上高峰,攀上懸崖,把那朵獨自長在寒風之中的花兒護到懷裡,替它遮風擋雨,哪怕會摔得粉身碎骨也不在意。
單寧抽回被釘在霍銘衍辦公室外的腳。他大步下了樓,回到自己的巡邏車上,下意識地摸向腕間的玉八卦,絲絲涼意從玉八卦裡滲出來,平複了他焦灼的心情。
總有一天可以的。
他永遠都不會認命。
單寧開著巡邏車在西城區繞了一下午,沒發現什麼異常。臨近傍晚,單寧開車穿過廣場、越過南山,去了老碼頭那邊。
相比東邊的國際大港口,老碼頭這邊要冷清的多,隻有零星的漁船停靠在岸邊,一溜的矮蓬,烏漆漆一片,來個浪花都能把它們給吞了。海灣三麵臨海,像隻伸進海裡的靴子,但西麵的海域比較邪門,經常出事,大船的航線都不會經過。
單寧向剛出海回來的漁民買了一籮筐的海鮮,魚多,貝類也有,還有些海蝦海蟹之類的,都新鮮得很,亂爬亂跳。他爽快地付了錢,把籮筐弄上巡邏車,開去南山把一籮筐海鮮都捎到半山腰,藏到沒什麼人經過的地方。
這是給貓老大它們的,單寧準備晚上再來一趟,要是貓老大它們沒出來吃他就給它們提個醒。
單寧藏完海鮮,回到巡邏車上開車下山,有點肉疼自己剛發下來的工資:昨晚被老成他們宰了一頓,今天又買了一籮筐海鮮,看來這個月又存不了幾個錢了!
單寧把巡邏車停回城管大隊。
前不久單寧狠狠收拾了一批人,大部分不安份的家夥都夾著尾巴做人,城管大隊沒什麼大事,交班非常順利。他蹬著自行車回了出租屋那邊,隨便收拾了點東西塞背包裡,又騎著車去福壽裡那邊。
福壽裡算是西城區裡比較清靜的,裡頭有個早年建的乾休所,勉強算是“重點保護區域”,沒那麼多外來租客。單寧騎著自行車進了福壽裡,一路看門牌,不一會兒就找到了88號。
從外頭看去,這院子好像長著不少花木,有些都爬出牆外來了。他感受到院子裡透出的濃鬱生機,心頭跳了跳,把自行車擱門邊去敲門。
沒人回應。
單寧從門縫裡瞅了瞅,沒瞧見人,抬起頭掂了掂圍牆高度,覺得自己可以輕鬆翻過去,頓時有些蠢蠢欲動。翻牆這技能他初中高中常練,工作後挺久沒翻了,感覺還挺懷念。他一腳踩上自行車,抬手攀上圍牆,伸出腿往上跨。
等單寧整個人坐到了圍牆上正要往裡跳,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單寧忙抬頭看去,見到了踏著夕陽走進福壽裡的霍銘衍。
霍銘衍也遠遠看見了單寧。他抬眼看向那個跨坐圍牆上的家夥,腳步頓了頓,站在原處不動了。
單寧臉上一陣臊熱。他訕訕地說:“咦,你沒在家啊,我還想著你是不是不方便開門,比如正在尿尿什麼的。”
霍銘衍:“……”
單寧重新翻下圍牆,踩著自行車的車座下地,麻溜地跑到霍銘衍身邊:“你們下班這麼晚啊。”他拍了拍背後的背包,“我都回去收拾好東西了。”
霍銘衍掃了眼單寧那一不怎麼鼓的背包,沒說話,開門。
單寧剛才在圍牆上瞧見了院子的情況,跟在霍銘衍背後往裡走,一眼被裡麵的樹木吸引住了。他拉著霍銘衍說:“這棵梨樹結了梨子,八月大概就熟了,看起來是紅梨,肉脆汁多,八月天氣燥,喝點梨汁好。”單寧又瞧向前麵那排柿子樹,兩眼發亮,“再過幾個月,這樹就該結柿子了,看它長得挺好,就是不知道結的柿子澀不澀!”
霍銘衍瞧了他一眼。
單寧趕緊拍馬屁:“你眼光真好,能挑到這麼好的地方!瞧這些花草樹木長得生機勃勃的,棒極了!”
兩個人穿過兩行柿子樹走往樓房那邊。那獨棟樓房外頭挺古色古香,裡麵卻挺現代化,該有的電器全都有。已經臨近傍晚了,屋裡灑滿餘暉,單寧啪地把燈打開,換了鞋進屋,又誇道:“你這房子忒大了,還樓上樓下兩層帶閣樓,一個人住挺愁人的,衛生多不好搞。”
“叫人來搞。”霍銘衍說。
“……萬惡的資本主義,萬惡的資產階級!”
霍銘衍沒說什麼,領著單寧上樓,往主臥那邊走。單寧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問:“這麼多房間,我還和你睡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