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咖啡。你喜歡喝咖啡吧??沒給你加糖,可以嗎??啊,還有沙卡拉瑪餅乾。”
坐在拖車屋櫃台前的李龍隻是“嗯”了一聲,機械地回應著。
他好不容易忍住沒有無視對方,但目光就是無法和伊亞德對視。
為了壓製住想要逃離的衝動,他猛灌了一口苦澀又濃烈的咖啡。
哪怕裡麵有毒,李龍也打算一飲而儘。
確認李龍拿起馬克杯後,伊亞德點點頭,
把旁邊的椅子拉到自己這邊坐下。
沉默籠罩著兩人。
感覺在相距一米多的自己和伊亞德之間的地麵上,
仿佛裂開了一道看不見的、深邃的冰穀。
十幾秒後,伊亞德先開了口。
“小哥,你沒事吧?”
李龍微微皺了下眉。自己剛剛才拒絕了他關於傷口治療的好意。
然而伊亞德卻搖著頭說:“不是說傷口的事。你是不是因為在伊國的事,一直被人欺負?
而且還是被自己國家的人欺負。”
李龍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戰戰兢兢地抬起頭,隻見伊亞德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苦笑著。
“我知道你的事。我當過翻譯,我努力學了英語。
M國人聊起過你,他們都很生氣。
你和你的部下拚了命戰鬥,保護了無辜的平民。
可卻被說成壞人,這太不公平了。”
李龍一時語塞。
“……你,不恨我嗎?”
“你說的是因為你是狙擊手的事嗎?”
李龍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在戰爭中,最被人痛恨的就是他們這些狙擊手。
因為他們殺的人最多。
而伊亞德,知道他的身份。
他已經無從辯解。
伊亞德既沒有辱罵他,也沒有動手。
隻是臉上帶著苦笑,夾雜著一絲悲傷。
“你好像很擔心,在戰爭的第二年,政府軍和民兵就互相殘殺。兩邊可都是伊國人。沒什麼區彆,都是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
“對,就是這個詞!”
伊亞德笑著說“英語好難啊”,臉上沒有一絲憎惡或怨恨。
他的目光中,有著闊彆數十年後與老友重逢時的那種溫暖和懷念。
這讓李龍感到費解,反而有些害怕。
這時,伊亞德突然眯起眼睛,像是在拚命忍住想哭的衝動。
“我一個人逃到這裡,家人還在那裡。
他們為了幫我逃出來,四處湊錢,已經竭儘全力了。
我什麼都做不了,自己真是沒用。”
“……沒向政府申請補助金之類的嗎?”
“有人勸過我,但我拒絕了。所以才來到這裡。
就算窮,隻要還健康,我就想靠自己。”
伊亞德雖然笑著這麼說,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我不恨任何人,他們幫助過我,保護過我。但其他人可不這麼想。”
默默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覺得自己沒有插嘴的權利。
“我很理解同胞們的憤怒、悲傷和仇恨,但我無法和他們站在一起了。
再也無法相互理解了。”
“無法站在一起?”
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伊亞德難過地垂下眼角。
“我再也沒辦法和他們一起憤怒,一起哭泣,一起仇恨了。
我被他們排斥。這讓我感到非常孤獨。”
李龍無言以對。
伊亞德低下頭,無力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會這樣?大家都隻是想保護重要的東西而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啊。為什麼?”
為了國家,為了組織,為了家人,為了自己。
人們爭鬥的理由從古至今、從東方到西方都層出不窮。
但不可否認的是,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珍視的東西而戰。
他被指責為不堪入目的愚蠢行為,多年來一直飽受詆毀。
人類至今仍無法停止爭鬥。
難道這種愚蠢行為本身就是人類的本質嗎?
李龍緩緩抬起頭,第一次與伊亞德對視。
“沒必要道歉。我們也沒期待過道歉。”
殺了人,就不奢望被原諒。
我是殺人犯,是罪人。
明明是罪人,卻還掙紮著想要救人。
隻是希望那些死去的戰友,哪怕隻有一點點,能得到回報。
“……光是聽到你這句話就足夠了。謝謝你,伊亞德。”
謝謝你,還能想著我的戰友們。
李龍帶著這樣的心意傳達出這句話後,伊亞德如釋重負地放下了雙肩。
腦海中浮現出直到最後都沒停止胡鬨的戰友們的笑臉。
不是他們臨死時的麵容。
似乎是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後心情舒暢了,
伊亞德一下子變得健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