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不見,天佑帝蒼老了許多,眼底青黑一片,也不知是多久沒能好好歇息了。
更重要的是,其原本渾然天成的帝王威勢此刻卻半點也見不著,一眼看去就好似一個尋常之人而已。
這很不正常!
天佑帝瞧見了雲綾的小動作,不以為忤,隻隨意地向後靠了靠,開口道:“雲綾,此番回來可有話要與朕說。”
聞言,雲綾正欲回話,卻見天佑帝很不文雅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她到了嘴邊的話隻得又咽了回去。
見狀,天佑帝隻是笑笑,抬手示意雲綾說話。
被這麼一打斷,雲綾不得不重新理了理思路,這才拱手道:“想必太子殿下已將幽州的見聞稟明陛下,臣並無什麼要補充的。”
“哦?”天佑帝似笑非笑地看著雲綾,淡淡道:“那不妨說說梁衡道,亦或說說遼東?”
聞言,雲綾心中一突,咽了咽唾沫,回道:“失陷涿州,臣甘願受罰。至於遼東,臣也是昨日方才得知,並不知曉內情,還請陛下恕罪!”
話音落下,天佑帝盯著雲綾看了許久,忽而笑道:“朕沒記錯的話,梁衡道是公孫安世一力提拔的吧。這樣的人竟然從了叛軍,真是枉費了公孫家的栽培啊。”
這番話聽得雲綾心中一緊,正欲說點什麼,卻又聞天佑帝說道:“雲綾,你說似梁衡道這等不知感恩的人,還有嗎?”
此時,雲綾總算深刻體會到了昨日師公師伯所說的猜疑了,這話分明是暗指公孫家識人不明,同時也對公孫家這些年提拔的人起了疑心。
不說旁的,就雲綾所知朝中就有李懷仁、孫懷義等人,地方也有王爾山、崔之鈺、褚懷亮等人,更彆提什麼長史、參軍、刺史、太守、鎮將之類了。
不得不說,公孫家在大周天下的確勢力廣布,受帝王猜忌也是常理。
尤其是如今遼東本家投敵的情況下,更是加重了這份猜忌。
若非有公孫弘這尊宗師在,若非燕國公府近日裡閉門謝客,隻怕消息傳回長安的第一時間,這些人就都得遭殃。
念及此,雲綾也不敢多言其他,隻恭恭敬敬地答道:“民間有句俗話,叫作‘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臣不敢保證其他人如何,但臣能保證我公孫家嫡脈對大周、對陛下的忠誠,日月可鑒!”
聞言,天佑帝一瞬不瞬地盯著雲綾,麵上似笑非笑。
放在以往被天佑帝這般盯著,雲綾還會受其帝王威勢影響,心懷惴惴。
但今日,也不知是她在北方山洞明心見性之故,還是天佑帝自身出了問題,她隻感覺到如芒在背,心底不可抑製地升起一股厭惡來。
察覺到時,她趕忙垂下頭去,竭力壓製住欲要透體而出的威壓,不敢有絲毫造次。
良久,天佑帝忽而大笑出聲,教雲綾一頭霧水。
笑了一陣,天佑帝起身走下禦階,來到雲綾跟前,低頭看來。
見狀,雲綾就要起身,卻被天佑帝抬手按回了座位。
“雲綾,你說得很對,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朕的確不該懷疑燕國公的忠誠。”
這話雲綾哪裡敢接,又不敢反抗天佑帝搭在肩上的手,隻得抬頭看著,訥訥不語。
天佑帝本也沒想讓雲綾說話,繼續道:“然而,人言可畏,當大多數人都說你是奸臣時,朕即便身為皇帝,也不得不做出處置。你可明白?”
聞言,雲綾心中一緊,辯解道:“陛下,未必不是有人在落井下石,還望陛下明鑒!”
“朕當然知道。”天佑帝淡淡地說道:“雲綾,有時候以退為進未必就是壞事。這話,你記得帶給燕國公知曉。”
說罷,不待雲綾多言,天佑帝便轉身回了後殿。
雲綾被小內侍領著出宮,心中還在想著天佑帝的話語。
以退為進?
師伯已經卸任兵部尚書,師公也早已處於半隱退的狀態,若還要退,那便隻剩兵權了。
看來,這是有人盯上玉麟衛的兵權了。
思及此,雲綾憂心忡忡地回到燕國公府,將天佑帝的話帶給了公孫弘。
書房裡,祖孫三人圍坐一處,緊張商議著眼下的局勢。
三人合計一番,都認為或許是天佑帝欲趁機收回玉麟衛的兵權。
隻是這兵權一交,因著公孫旻舉族降敵一事,他們在長安的處境就很微妙了。
這次是玉麟衛,下次又會是什麼?
然而,也正因為天佑帝明晃晃的猜忌,公孫家又是理虧的一方,這兵權卻是不交也得交了。
三人商議許久,最終公孫安世寫了封奏疏,措辭謙卑,言道族人不知忠義,他這個家主難辭其咎,請辭玉麟衛大將軍之職。
隨即,雲綾也寫了封奏疏,攬下失陷涿州的罪責,請辭玉麟衛中郎將、檢校兵部職方員外郎。
兩封奏疏同時送入宮中,朝臣們頓時議論紛紛,不知這是出了什麼事。
玉麟衛是燕國公一手創建的,就這麼輕飄飄地交出來了?
未待朝臣們反應,中旨發出,準許公孫安世的請辭,卻駁回了雲綾的請辭。
不單如此,旨意中還道雲綾護衛太子脫險有功,錄前後功,授檢校玉麟衛大將軍、兵部職方郎中,加南鄭縣伯,實封百戶如故。
這就讓朝臣看不懂了,不但爵位跳了一級,玉麟衛兵權也仍在公孫家手中。
陛下這是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