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2)

“來了!薛姑娘來了——”

小廝一聲呼喊,紅著眼的翠嬤嬤立刻朝府門外張望,這一看,便見一輛華蓋青帷,掛著“薛”字風燈的馬車,正緩緩停在壽安伯府門前。

紛揚絮雪中,一位身姿挺秀的年輕姑娘從車廂內矮身出來。

她披著一襲玉色蘭紋白狐領鬥篷,內著淺碧色辛夷纏枝翠煙衫,漭漭雪夜裡,冰肌玉貌,神清骨秀,似一枝葳蕤春蘭般悅目,又見她微蹙黛眉,天星似的眼眸滿含憂切,正是一副醫者仁心的慈悲之色。

翠嬤嬤抓起身邊油傘,急匆匆迎了出去。

“薛姑娘,可把您盼來了……”

“這麼晚了,又下這樣大的雪,若不是我家小姐危在旦夕,必不敢叫他們去請您,實在讓您受累了,快請入府……”

翠嬤嬤是壽安伯夫人身邊最的臉的管事,此時卻極儘謙卑,不為彆的,隻因這位姑娘不僅是剛認祖歸宗的薛家大小姐,更是長安城內最有名望的女醫。

平康坊薛氏乃河東望族,祖上出過四位皇後,就連如今東宮的太子妃也是薛氏女,然而十七年前,府上大小姐薛泠被拐失蹤,此後再無音訊。

直到兩月前,她被做許州刺史的舅舅簡伯承尋到,一番波折後,於三日前回了長安,令整個帝都震驚的是,薛氏的大小姐,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辛夷聖手”。

三年前,武林大派烈刀門門主鄭千山受人毒害生死一線,烈刀門門眾遍尋名醫救治無果,眼睜睜看著鄭千山死於非命,七日後,就在烈刀門打算下葬鄭千山時,一位碧裙紫釵的年輕姑娘自請救人,一天一夜後,鄭千山奇跡般活了過來。

鄭千山死而複生,這位姑娘卻未留姓名,飄然而去。

烈刀門門眾隻記得,她生得姝色無雙,碧裙之上繡滿辛夷花紋,發髻亦簪辛夷玉釵,於是這“辛夷聖手”之名便流傳了開,後來她常在江湖各處行醫,所經病患無不藥到病除,久而久之,美名愈盛。

進了高闊府門,翠嬤嬤收傘道:“請您隨我來。”

她在前領路,又感激道:“早前聽聞中丞大人不願您夜裡出診,未想您還是來了,這等大恩大德,我們闔府上下永世難忘。”

薛氏百年世家,規矩極重,家主薛琦如今任禦史中丞,負監察百官之責,他雖未阻止女兒行醫,但長安不比江湖,堂堂高門貴女夤夜出診,若惹得非議,他這禦史中丞豈非得先彈劾自己?

此刻已近子時,薛大小姐仍來了,怎不叫嬤嬤動容?

但外人不知的是,眼前人不在意薛氏的規矩,更不在意為薛琦招來彈劾……

因為,她根本不是薛泠。

她本名薑離,五年前也算半個長安世家貴女,後遭逢大變流落江湖,至今歲想有個便利身份回長安,一番謀劃後冒名頂替了薛泠。

薑離幽幽道:“人命關天,自是救人為要。”

說話間翠嬤嬤越走越快,情急之色漸藏不住,薑離衣袂翩飛緊跟著,肅然問:“嬤嬤說府上小姐危在旦夕,是生了何病?”

翠嬤嬤搖頭,“不是生病……”

她語聲艱澀道:“我們小姐今日出了意外,受了重傷,您看了就知道了……”

說至此,她懇切地請求,“您盛名在外,是我們唯一的指望,但待會兒您無論看到了什麼,還請您為我們小姐保密,她下月初便要出嫁了。”

壽安伯府世襲爵位,但如今已顯沒落,伯爺付晟身無要職,十八歲的世子付雲珩也資質平庸,憑蔭蒙於金吾衛當差,其長女付雲慈年歲二十一,四年前與巡防營上將軍家的公子徐令則定親,二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婚期在臘月初一,滿打滿算還有十九天。

當年還未出事時,薑離與付雲慈都曾在白鷺山書院求學,二人同窗兩載,結為密友,也因此,半個時辰前一聽是為付雲慈求醫,她想也未想便應了下來,但好端端的伯府小姐受重傷命懸一線,實在令薑離意外……

沿著曲折廊道一路往北,伯府內樓閣連綿,朱漆簇新,屋簷下大紅喜綢色如赤血,貼著“喜”字的紅燈籠也相連成片,大婚之期將近,伯府上下竭力裝扮,可以想見付雲慈出嫁那日,府上會有多喜慶熱鬨。

然而眼下,風雪呼嘯聲裡,隻有幾人的腳步又快又沉,繞過兩處銀裝素裹的亭台後,一座燈火通明的華美獨院映入了眼簾。

翠嬤嬤小跑幾步,“快,快告訴伯爺和夫人,薛姑娘來了——”

薑離今夜除了幾名隨扈,還帶了親信懷夕,她身量瘦小,看起來隻十三四歲,生得杏眼桃腮,嬌憨可愛,此刻抱著她的醫箱,也好奇伯府大小姐受了何傷。

沒走幾步,一個年過不惑的錦衣男子迎了出來,正是壽安伯付晟,他見薑離如此年輕,眼底閃過絲疑色,又拱手道:“薛姑娘,請你救救我女兒,她快不成了!”

薑離麵色一沉,加快步伐入上房,剛一進門,便見花紋繁複的地衣上點點血跡,刺目驚心,她不敢駐足,腳下生風直奔後廂。

“阿慈!是母親啊——”

隨著一道悲愴之聲,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薑離往北麵拔步床上一看,便見滿臉冷汗的付雲慈墨發披散,正意識不清地在榻上掙紮。

她身上僅著一件素白中衣,此時襟口處大片血色氤開,伯夫人柳氏按著她的手臂,兩個紅著眼的婢女按她的肩與腿,三人合力,卻仍製不住她,她麵上恐懼分明,仿佛碰她的是惡鬼猛獸……

“不,不要碰我……”

“不要過來……”

薑離利落解下鬥篷,又挽袖上前,“夫人,交給我罷——”

柳氏退開兩步,“薛姑娘,求您救救我女兒……”

薑離眉眼沉肅,先握住付雲慈手腕問脈,但這時,她看見付雲慈沾滿濕發的額角、唇角皆有淤青,目光往下一移,又見她半露的肩頭亦有大片暗紫,薑離擰起眉頭,傾身解開付雲慈染血襟口的刹那,她背脊悚然一涼。

付雲慈傷在心口,已被簡單包紮過,但因掙紮,包紮的棉帶崩開,血色如墨跡般滲出,而她露出的上半緣胸乳處,兩道可疑的青紫掐痕觸目驚心。

薑離凜然道:“懷夕,針囊——”

“母親,母親救我……”

“母親,母親……”

察覺到生人靠近,付雲慈驚懼更甚,極度絕望下,掙紮也成了本能,但她越掙紮,越痛得渾身發抖,薑離按著她肩頭,摸準本神、天衝、神庭三穴,迅速地紮了下去。

付雲慈聲音一輕,掙紮力道亦弱了幾分,薑離又迅速取針,刺其手部陽明、少陰、少陽三穴,幾息功夫,付雲慈徹底癱軟下來。

薑離揭開傷處白棉,隻見傷口自上而下,寸餘長短,深卻可見骨,傷處本被敷了藥,但因流血過多,藥粉皆被浸開,她沉聲道:“付姑娘受傷至少兩個時辰了,除了這止血的三七粉,還用過什麼藥?”

翠嬤嬤道:“用過補心續命丹,喂過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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