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1 / 2)

滴水成冰的停屍間內,大理寺仵作宋亦安麵戴圍巾、手著護套,正小心翼翼地將七八塊結霜的屍塊搬去角落火盆旁的木架上,這些屍塊凍硬如石,正是死者鄭冉、吳若涵、錢甘棠三人的胸腹部位。

宋亦安眉頭擰成“川”字,守著屍塊上的白霜漸漸消失,又甕聲甕氣道:“大人,隻怕還要等小半個時辰才才能化凍完……”

隨著屍塊化凍,一股子極刺鼻的腐臭盈滿整個偏廳,裴晏打開窗戶,又看向一臉凝重的薑離,“姑娘還未說是如何想到這一點。”

薑離目光正落在木架屍塊上,聞言看向裴晏道:“是前日去慶陽公主府上赴宴想到的,今日在伯府得了肯定,正好解釋了其他幾位受害者為何傷痕極少。”

裴晏目光微凝,“慶陽公主府——”

一旁的付雲珩道:“是蒔花宴?聽說公主殿下最近養出了一種極其珍貴的芍藥,還請了好些人去府上賞花,昨日我遇見義陽郡王世子,正聽他提過。”

薑離點點頭,並不打算詳細解釋,裴晏又看向宋亦安,“當初發現屍塊時,屍表腐爛太過,內臟更是難辨何物,待確定死因和凶器後,內臟便再未細驗,如今已隔數月,多半隻能將希望落在後兩位死者身上。”

凶手將屍塊砍剁的極小,前三人又死在盛夏和初秋,內臟自難保存,唯獨吳若涵和錢甘棠死在冬日,尚有一線希望。

付雲珩捂著鼻子道:“但凶手後來拋屍的時間間隔越來越久,為的隻怕也是想讓屍體腐爛更甚,就看宋仵作的了。”

當世仵作為賤役,這位宋亦安本是官家之後,因家族獲罪被充入賤籍,後來陰差陽錯學了仵作之術,在商州府衙乾了兩年後,今年年初才被調來大理寺,其人二十有五,身形高挑,五官俊秀,眉眼間充斥著一股書卷氣,打眼一看更像個書生。

宋亦安小心翼翼地移動屍塊,又忍不住道:“這凶手次次殺人後都將屍塊堆在自己家裡,也不知是如何忍受這些氣味兒的,後兩位死者屍體本不該腐爛到如此地步,多半專門在屋子裡生了火爐……”

化凍不可操之過急,薑離看向裴晏,“裴大人說本也要請我幫忙,是為何事?”

裴晏聞言看向九思,九思立刻去正堂將一個頗大的桑皮紙包袱拿了進來,他將包袱放在空閒棺床上展開,露出兩件汙跡斑斑的衣裙來。

裴晏道:“這幾日我重新梳理案子,亦又排查了一遍五位受害者的證物,這朱紅披帛是第二位受害者康韻所有,薑黃褶裙是第四位受害者吳若涵所有,當時凶手皆用二人衣裙來包裹屍塊,彼時衙門細查過所有證物,但因衣裙沾染了頗多汙物,並未發現明顯線索,但昨日我對比幾人證物時,發現這兩件衣裙上其實沾有同樣的汙漬,宋仵作已經看過,並未認出是何物,因懷疑是藥漬,便想請姑娘幫忙。”

薑離聽得心緊,立刻上前細看,裴晏繼續道:“康韻當時被拋屍在城南莫愁湖畔的蘆葦叢中沾了不少泥沙,吳若涵的屍體被拋在城西兩處汙水渠附近,被發現時沾了不少廚餘,當時吳若涵褶裙上的汙漬被當做了廚餘汙物,但同樣的汙物,不可出現在莫愁湖的沙地上,因此,極有可能是凶手住地,或分屍現場遺留。”

裴晏所言汙漬沾在既有血汙又有泥汙的錦緞和薄紗上,因存放太久,布料已變硬,而那汙漬似濃墨乾結而成,除了肉眼可見的深褐色外,還能摸到細微顆粒凝結其中,薑離眉心幾動,道:“拿兩個乾淨的碗,打些熱水來。”

九思聽令而去,懷夕也跟著幫忙,不多時,兩個瓷碗盛著熱水捧了進來,薑離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帶有汙漬的布縷放入溫水之中,又小心揉搓,那似墨一般的汙漬便化了開,沒多時,兩隻瓷碗的清水皆變混濁。

薑離靜置片刻將水倒去,便見兩隻碗底果然都沉了些褐色微末,看起來,的確像極了湯藥沉澱後的藥底,薑離細撚輕嗅,“甘草、肉桂——”

裴晏瞳底微明,“果真是藥,是治何病?”

薑離肅然道:“甘草和肉桂益氣補中、溫通經脈,可改善脾胃虛寒、脘腹冷痛、嘔吐泄瀉、心悸氣短等病,但也不止用在這些病上,有些無病症隻溫補調理的方子也會用,我隻怕得花些時間琢磨,多辨出幾味藥才可確定。”

裴晏頷首,“不急在一時。”

薑離秀眉緊擰地盯著兩隻碗,片刻後沉聲道:“似乎還有丁皮與莪術,丁皮最常用的方子乃是丁皮散,主治小兒腹脘脹痛,莪術可行氣破血,消積止痛,常用於血氣心痛,飲食積滯,脘腹脹痛,血滯經閉,癥瘕痞塊之症……”

裴晏近前道:“皆可治脘腹脹痛?”

薑離點頭,“不錯,但兩位受害者遇襲之間隔了三個月,脘腹脹痛不算惡疾,凶手不可能連著三個月都在用此藥。”

薑離反應極快,裴晏也頷首,“確是此理。”

付雲珩道:“但萬一有此種巧合呢?”

薑離歎道:“若皆以巧合分析,那這案子便難破了。”

說話間不遠處屍塊已經化凍,宋亦安拿著兩寸長的剖屍刀解剖屍塊,薑離琢磨不出其他藥材,便先往宋亦安身前的長案上看去。

因屍塊腐爛,內臟早與皮肉骨骼粘連一處,宋亦安此刻隻能小心翼翼地剝離表麵腐爛,露出裡頭的骨肉,再仔細分辨是何內臟,這過程極其惡心可怖,宋亦安傾身不到一刻鐘額頭便漫出了一層薄汗。

又過兩刻鐘,宋亦安抬眸道:“大人,吳若涵的胸腔內的確沒有發現靈府的蹤跡,看似是腐爛太過,可她遇害在初冬,竟是一點兒心竅也不曾留下!”

裴晏和付雲珩精神一振,宋亦安再傾身片刻,很快便震驚道:“大人,錢甘棠的屍塊之中也未發現靈府之痕,小人再看看鄭冉——”

雖還未看完,但隻這最後兩人,已足以證明薑離的猜測是對的,裴晏滿是欣然道:“姑娘猜得不錯,當真是為了掏心——”

付雲珩一陣惡寒,“專門害待嫁的姑娘,還把她們的心掏出來,這凶手莫非是什麼邪魔歪道不成,女兒家的心腔能做什麼?不也沒幾日便腐爛了嗎?”

凶手的動機並非常見的七情六欲,這讓裴晏沒有半分鬆快,“幾位受害者皆是待嫁新娘,她們彼時應正期待出嫁,亦對未來的夫君多有愛意,凶手或許是看中了這一點,但無論如何,取心應有所圖才是——”

付雲珩表情古怪道:“我聽過的話本裡,說有惡鬼專門食人心,凶手總不是也……”

話未說完,他喉頭生出一股嘔意,又連忙止住話頭往窗邊走去,打開窗戶,迎著外頭的冷風深呼吸數次,才將那不適壓了下去。

裴晏道:“鬼神之說不可信,且凶手雖取死者之心,可她對死者的遺體卻棄若敝履,給人一種他取心是有所用之感。”

薑離點頭,“我亦有此感,且他分屍拋屍皆為掩蓋掏心之行,是極怕此事被官府發現,我懷疑他甚至用在了眾所周知之地……”

此言令眾人悚然,付雲珩道:“用在人前嗎?那會是什麼?心臟宛如鮮肉,夏日一兩日便會腐爛,除非將其剁碎了混入何處,否則極易露出破綻。”

付雲珩的形容令大家想到了膳食,一時眾人胃裡都有些不適。

裴晏這時又道:“戲伶伎人那邊還在查,如今查到長安城內兩個十分有名的戲班子去過四位受害者府上,五家之中隻吳家沒有請過,但剛好吳家曾去過鄭家赴宴,赴宴時恰有一個戲班在府內,因此戲班中人的確有機會接觸到這五家人,但兩個戲班子上下百來人,初步排查作案時間也還需幾日功夫。”

薑離點頭,裴晏接著道:“除了戲班之外,近半年與五家關係頗深的還是與婚嫁有關之事,此一道上,幾家人也都有相通之處。”

薑離麵帶疑惑,裴晏道:“一來是製備喜服嫁衣、頭麵首飾所接觸的綢緞、首飾脂粉鋪子,二來是府中添置家具器物、製備聘禮嫁妝要接觸的珍玩家具行當,三來便是喜宴席麵宴客所需,但後兩者凶手難接觸新娘,我們便著重調查了前者,受害的五家皆是非富即貴,他們所接觸的鋪子之間多有重合——”

薑離一錯不錯地看著裴晏,但裴晏道:“所有公文皆在大理寺衙門,因所查繁雜,難幾言幾語說清,姑娘若想了解,稍後可隨我去大理寺。”

薑離極是心動,可看著裴晏洞若觀火的眼睛,又提醒自己謹慎,這時付雲珩道:“薛姑娘心細如發,又是女子,依我看今次這樣的案子,正該需要女子幫忙,彆的不說,受害者皆是姑娘,那些婚嫁所需之物,也隻有小娘子們最清楚,衙門裡的差役跑半天,連雲錦與蜀錦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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