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遲拓顯然是打算今天把話說出來的,他仰頭看著安久久,說:“你先坐下。”
安久久擰著脖子不動彈。
“我媽的情況不是特彆好。”他還是開了口,“體檢沒什麼問題,但是她抑鬱症已經很嚴重,醫生說有自殺傾向。”
安久久咚地一聲坐回去:“吃了藥也會這樣嗎?”
這個年代抑鬱症已經不算是個新名詞了,但是對於還沒滿十八歲的安久久來說,還是有點遙遠。
“吃了藥可以緩解,但是沒辦法根治。”遲拓又把那個稍稍鼓起來的可憐杯子捏扁,“而且,我和我媽不一定負擔得起。”
“需要多少?”安久久直接問了,“我試鏡通過了的話,演電影應該能有一筆錢的。”
遲拓這回是真地笑了:“不是錢的問題,你後麵要用錢的地方比我多,安懷民會給你們多少錢都還不一定,現在不是你做散財童子的時候。”
“是人的問題。”
“我媽這病,現在離不開人。”
“所以,久久。”遲拓鬆開捏著杯子的手,看向安久久,說得很輕很慢,“我可能,要去新加坡了。”
這家的紅豆刨冰加了很多糖漿,化掉以後粘稠的沾著煮透了的紅豆,看起來毫無食欲。
安久久愣在當場,腦子裡還沒有解析完遲拓這句話的意思,第一個反應卻是,我以後不吃這家的紅豆刨冰了。
我以後再也不吃紅豆刨冰了。
“什麼……新加坡?”為什麼會有一個這樣的國家名?他們之間最大的困難不是隻有父母離異媽媽生病需要錢吃藥嗎?
“我舅舅移民到新加坡以後開了一個做魚丸麵的小吃店,做了二十幾年了,現在在新加坡開了四家分店,經濟狀況還可以。”
“他當初去新加坡是為了結婚去的,結婚沒多久我舅媽就重病去世了,這麼多年我舅舅一直都是一個人,他這次回來除了來送我外婆,其實還想跟我媽商量讓我們母子兩個也跟著一起去新加坡。”
“一方麵他年紀大了,想找人幫著一起管理那些麵店,另一方麵,他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媽是他唯一的妹妹,這麼多年遲定邦對她都不聞不問,他其實早就想把我媽接走了。”
“現在我媽病了,望城也沒有彆的親戚,醫生的意思是說如果能換個完全不同的環境,對我媽的病情應該也有幫助。而且望城這個小地方的醫療條件,肯定是比不上新加坡的。”
“所以我舅舅前幾天就在跟我商量這個事情,新加坡的教學資源還可以,如果我還想讀法律專業,新加坡那邊的法律專業也挺好的,想要繼續深造的話,美國英國那邊法律碩士一年就可以畢業了,我就能更早的工作賺錢。”
“他的提議很合理,我也考慮了好幾天……”
遲拓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很多,安久久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問他:“那你爸爸呢?”
他們沒有離婚的。
他家裡比她家複雜多了,當年遲定邦亂做擔保人把遲拓爺爺的房子賣了,後來又夫妻吵架導致遲拓爺爺氣到猝死,這個仇,遲定邦都記到了張柔頭上,他說如果張柔忍一忍,家裡平和一點,說不定遲拓爺爺不會走。
這種莫須有的抱怨,遲定邦抱怨了十幾年。
遲拓父母不吵架,遲定邦在外頭也沒有女人,他們是真的有仇,卻打死不離婚。
“我沒有爸爸。”遲拓的聲音沉下去幾分,也知道安久久為什麼要問這個,“我們不是移民,先用探親訪友的簽證,到了以後給我媽先辦工作簽證,我用學習簽證,所以遲定邦有沒有跟我媽離婚關係都不大。”
他連這個都考慮好了。
安久久抬起頭,看著遲拓。
他考慮了好幾天,權衡利弊,研究去新加坡的方式,等決定了,才告訴她。
這是遲拓穩如老狗的風格,她從來沒有那麼討厭過遲拓的風格。
“那我呢?”安久久問他,“你說好了以後要陪我練習各種試鏡劇本的。”
那她呢,他唯一的好朋友,從出生開始就在一個嬰兒房裡掐架的朋友呢?
遲拓不捏水杯了,他低著頭。
他其實有些單薄,這幾年個子抽高了所以看起來更瘦,肩膀倒是很寬,隻是因為瘦,就顯得很薄,校服穿在身上像是掛在衣架上。
因為瘦,手臂用力的時候,就會有青筋,很明顯。
安久久就這樣默然地盯著他手臂上的青筋。
“其實……”遲拓說,艱難地,“現在通訊很發達……”
“所以我們可以視頻,可以繼續這樣手機聊天,對吧。”安久久幫他把話接了下去。
她站起來:“我知道了。”
她說:“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這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他們得分開。
她都知道,但是她現在不想和遲拓講話。
她甩著書包出了冰品店,頭都沒回。
所以她沒看到那個單薄少年,低著頭,在店裡坐到淩晨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