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凡世的事情,兩人回到承劍門。
為應對幾個月後的論劍大會,一回承劍門,陸聞樞便閉關練劍去了。
陸聞樞閉關期間,出行受限,聆春閣裡隻剩陸嬋璣一人的寂寥身影。
但陸聞樞出行受限,陸嬋璣也沒了忌憚,可以絲毫不顧手上添上的傷口,不知節製地用傀儡和傳影石中微生溟的虛影練劍。
哪怕在手上留下太多傷,她隻消在每夜睡前為自己的一雙手塗好玉容膏,次日手指肌膚便煥然一新,便可繼續操控著傀儡娃娃使劍。
在陸聞樞出關三天前,陸嬋璣的傀儡娃娃第一次,能夠在應付傳影石中微生溟殺氣凜凜的出招,不被“他”所傷同時,給予了一次反擊,傷到了虛影的胳膊。
殺招尚未完全破解。
但陸嬋璣卻因為這難得的突破興奮到整宿睡不著覺,要知道,之前她傀儡的劍連微生溟虛影的一點衣角都夠不著。
餘下三天,陸嬋璣不管白日黑夜都要牽著自己的傀儡,幾乎要進入不眠不休的狀態。
等到陸聞樞閉關出來,就見裹在鬥篷裡的少女站在他的拓影閣外,眼底烏青,一張本就白皙的臉更是白得絲毫沒有血氣,抱著本書昏昏欲睡,一副命差點丟了半條的虛弱模樣。
陸聞樞冷著臉色發問:“答應我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我閉關這段時間,你都做了些什麼?”
他一走近,她將懷中的劍譜與幾塊傳影石一股腦塞在他的懷裡。
往日他臉上浮現慍色,陸嬋璣知道自己做錯事,總會極為有眼力見地安分一些。
但今日陸嬋璣卻絲毫不懼,鬥篷帽底的小臉上洋溢著滿滿驕矜自得的神情,抬頭挺胸的樣子像是在雪地裡玩得暢快之後挺著胸脯絨毛抖雪的小山雀。
不僅不怕責怪,還一副要討表揚的神情:“你看完就知道了。”
陸聞樞看到她這模樣,忍不住直皺眉頭,不知道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可等到他翻開陸嬋璣遞到她懷裡的劍譜,卻於原地愕然怔愣。若非手臂酸麻,閉關練劍了六十日帶來的餘韻仍在,他倒是真要懷疑,閉關練劍的人是陸嬋璣而非是他了。
劍譜上,記錄著她拆解微生溟殺招“滅”每一招每一式。
陸聞樞一頁一頁翻下去,呼吸逐漸停滯。
若是沒錯……微生溟那百年無人所破的殺招,好像已經被她破了……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陸聞樞周身血液逆流,壓著紙頁的指尖隱隱顫抖。
陸嬋璣見他唇色慘白,知他心裡震動非常:“你慢慢琢磨,想要誇我,就買些鬆子糖給我帶回來,後麵這一個月我日日都要吃到。”
她大大打了個哈欠:“我回去補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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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陸嬋璣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恨不得將前幾日缺的覺囫圇一下子補回來。
許是日日和傳影石裡的微生溟的虛影對招,夢裡竟然也全都是他。隻不過,也如同傳影石裡的虛影一樣,沒有明晰的臉,有的隻是一團模糊的麵目,就如同她沒有麵目的傀儡娃娃一樣。
陸嬋璣夢裡悵然若失,微生溟的殺招已破,填滿她兩個月時光的事情已經解決。那接下去……她要做什麼?
這世間可還有比微生溟的殺招更厲害的招式?
夢裡陸嬋璣尋了又尋,終是一無所獲,心底一片惝恍茫然。
若她也是修士,若她的身體不是這般病弱……
她便不用回到凡間,便可以也拿上劍,真刀真槍熱血沸騰地和那些修士們實打實地拚殺較量,紮紮實實生出自己的見解,去創她自己的殺招,便也可以斬妖除魔、行俠仗義於世間,叫這天底下的孩子不會像她一樣三歲就成了孤兒,就可以救下許多許多人……而不是隻能窩在青峰聆春閣裡,紙上談兵地擺著幾個傀儡去過家家。
須信到頭終是幻,的然限儘夢黃粱。
待到從這苦楚的夢中醒來,陸嬋璣枕頭濕了大半。
她醒來時,陸聞樞在床榻邊坐著,身影逆著光,視線正垂著她打濕的枕頭上。
他用一種心疼的眼神看著她,見她醒來,溫聲問道:“是我說話太凶,讓阿嬋傷心了?”
陸嬋璣的星墟命盤上,隻剩了他一個,陸聞樞實在想不到,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有讓她掉淚的本事。
她一定是為他而哭。
睫羽仍舊濕潤,內心仍舊殘餘夢中苦楚,陸嬋璣緩緩眨了眨眼。她搖搖頭,坐起來說:“聞樞哥哥,等你去往蓬萊,可否將論劍大會上你與旁人對招的場景都刻在傳影石裡?帶回來給我?”
“好。”
提到蓬萊論劍大會,陸聞樞原本略有忐忑,此刻卻徹底心定。
他看著陸嬋璣,目光中泄露出寸許溫柔,如同看這世間無上瑰寶。
她竟然破了微生溟的殺招。
陸嬋璣破微生溟的殺招,一拆、二破。
拆這一步,陸聞樞也能做到,隻是未曾向除陸嬋璣之外的其他人提過,並無人知曉。
使出微生溟的殺招“滅”對他來說不是難事,而隻要能使出這一招來,想要打敗任何除微生溟之外的修士都不在話在。
而破,則意味著,他有了能和微生溟一戰的實力。
陸聞樞血管裡的血液從未竄動得如此快過。
裝著鬆子糖的油紙包在屋裡堆成一座小山,另外還有十幾類人間的小點心,陸嬋璣差點以為,整個集市上的點心都在這裡了。
“喜歡嗎?”陸聞樞摸了摸陸嬋璣的腦袋,由衷謝道:“謝謝你,阿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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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論劍百年一開,巨海十洲內,從未參加過論劍大會的年輕一輩的修士可自發前往蓬萊論道。
蓬萊島地處巨海十洲的中心,距離每一個洲都十分遙遠,從炎洲禦劍而行,也要十天左右。在論劍大會開始前半個月,陸聞樞就帶著承劍門的弟子提前出發了。
論劍大會長達一個月之久,屆時,巨海十洲所有劍修都會在論劍台上較量。
臨行之前,遠在風息穀的承劍門掌門特意通過傳音石,向陸聞樞傳信,向他囑咐,要在論劍大會前期收斂鋒芒。
這論劍大會既是比武切磋,更是初露頭角的年輕劍修們爭奪盛名的地方。
但既然微生溟的殺招已破,想要名氣,隻消將這個消息放出去。論劍大會上除非遇上有本事使出微生溟殺招的人,不然不必使出應對的招數。
更不應該一上來就放出自己破了微生溟殺招的消息,不然從一開始,全場的注意力就將全部聚集在承劍門弟子的身上,陸聞樞是出儘風頭,可承劍門內的其他弟子心態受他人目光影響,難能發揮出色。
傳音石中,掌門的聲音清晰傳來:“承劍門的榮耀既係於你,又不止係於你一人,一人的風頭換整個承劍門出師不利,得不償失。作為承劍門少主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當有所判斷。”
陸聞樞垂眸應是,並不辯解自己心中早就是這般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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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蓬萊的承劍門弟子眾多,陸祁也在其中。
自兩個月前於司律堂領了二十鞭鞭罰,花了整整三日替自己療傷複原之後,陸祁便一直恐懼論劍大會的到來。
他以前自詡天資過人,可輕鬆使出“碎星”的陸嬋璣讓他知道,他甚至比不過一個凡人。
又聽聞宗門內盛傳陸聞樞已經破了劍道第一微生溟的殺招,陸祁更是心中一片戚戚然。
山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上不知道還多少沒有嶄露頭角的能人,陸祁覺得,以他的實力,可能沒兩天就要敗下陣來。
待到蓬萊,他心驚膽戰上台,戰戰兢兢迎戰,帶著先行認菜覺得自己隨時會敗的心態,竟一路過關斬將,殺到第十八天,才終於敗下陣來。
不知道為什麼,當自己敗在第十八天,陸祁有種這世界當真荒謬至極的恍惚——論劍大會總共三十日,勝者留下,敗者離開。能撐過一半天數的,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如果他已經是劍修當中的佼佼者,那他為何會一招便敗在陸嬋璣的手上?
陸祁本想留到最後,看陸聞樞是否能拔得頭籌,可這一刻,巨大的迷茫籠罩在他心頭,曾經一直折磨著他的那道身影又開始在眼前不斷出現,雪地裡少女襲來的身影、叮鈴鈴鈴鐺的碎響,都讓他無法在蓬萊繼續留下去。
陸祁甚至沒和陸聞樞打聲招呼,徑自從蓬萊離開。他禦劍而行,一路風馳電掣,七天就從蓬萊回到了炎洲承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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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上,陸嬋璣正在躺在躺椅裡,懶洋洋地曬太陽。
她吃了一肚子的鬆子糖、米花糕,劍術無從鑽研,就擺弄自己的傀儡,擺弄累了便躺下,臉上蓋著一本書擋住陽光,正是愜意。
正假寐,院裡忽然響起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陸嬋璣,我要與你再比一場!”
陸嬋璣睜開迷蒙的睡眼,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因為趕路而分外狼狽的人是陸祁。
他氣喘籲籲,一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修仙之人很少像他這樣狼狽,陸嬋璣倍感稀奇地坐起來打量他頭頂的汗:“怎麼是你?”
承劍門的內門弟子,不是都跟著陸聞去去蓬萊論劍了嗎,他怎麼在這兒?
想到什麼,陸嬋璣沒好氣地又躺了下去:“沒有禮貌的家夥,打擾彆人午睡。”
就是他害得陸聞樞受司律堂司律長老鞭罰,竟然還敢找上門來。
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