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寵物?”陸聞樞蹲在她跟前,拂去她身上的鬆針,他一雙眼睛發亮,少見的真心實意笑起來,“你是我劍上的鋒與刃,你會同我站在一起。隻要我們在一起,就能所向披靡,無往不利。”
陸嬋璣臉色一陣陣發白,忍無可忍地大叫:“不要再說這些執迷不悟的漂亮話了!”
“不是漂亮話,阿嬋,你會給我一柄最好的劍,你就是我從小夢寐以求的夥伴。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以最親密的方式。”
陸嬋璣還想說什麼,忽然卻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來。
當時她在月牆點了燈,為父母祈福,她問起陸聞樞想要什麼生辰禮物,陸聞樞說,她會給他一件最為珍貴的禮物。
一柄最好的劍,最為珍貴的禮物……
若是這句話沒有安慰她的成分,那對於癡迷練劍的陸聞樞來說,最珍貴的禮物,就應該是世上最珍貴的一柄寶劍。
她好像抓住了什麼,卻莫名打了個寒顫,陸嬋璣倏地抬眸看向陸聞樞:“陸聞樞,你想從我這裡獲得什麼?”
她的聲線從未這樣冷過,看向陸聞樞的眼睛裡,已無一絲信任。
陸聞樞微微一怔,隨後笑起來,如雲開初霽。
他哈哈大笑,笑得從未有過這麼舒坦,這麼暢快,這麼開心。
陸聞樞不答反問:“阿嬋,你知道熒惑劍嗎?”
陸嬋璣沒答話。
“熒惑劍是承劍門創始老祖的劍。”陸聞樞自顧自道:“當時,時逢亂世,修羅界的魔尊出世,妖魔為禍人間,巨海十洲的修士前撲後繼以身殉道,都無法阻止妖魔降世。”
“老祖的愛侶以身祭劍,激發出熒惑的殺伐之氣,才得以蕩平妖魔。隻是此後,不見人血,熒惑就再也不出鞘了,和‘七殺’一樣,變成了一柄凶劍。”
“它如今就鎖在崖下,爬滿了鏽跡,落滿了塵埃。這裡是它的劍塚,它長眠於此,不見天日。”
陸聞樞喃喃道:“微生溟有‘七殺’,那我也應該有‘熒惑’,如此才配與他一戰,你說對嗎?阿嬋?”
這一刻,她的軀體已經變得冰冷,恍如回到了五歲那年雪夜,麵對著巨大的恐怖的雪妖,毫無還手之力。
“你想讓我祭劍?”雖是問句,但陸嬋璣心底已經肯定。
陸聞樞沒有反駁。
自胸口而生一股貫徹全身的寒意,陸嬋璣喉頭發堵:“你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陸聞樞看了她良久,終是回道:“見到你的第一眼。”
第一眼……就是將她從雪妖口下救下的那一個晚上?
她一直記得那一晚,那晚厚雪無垠,月光將天地照得很亮,眉目疏冷的少年看向她時,清寂的眉眼也像是有了亮色——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以為,當時他的眼睛因為成功救起她而亮。
卻原來,是為他找到合適的祭劍祭品而亮。
“竟然是這樣……”陸嬋璣笑得幾乎脫力,如同在哭一樣。
“我不明白……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陸嬋璣說不下去了,她以為自己是寵物,實際上就連一隻寵物都比不上……
“你體質特殊,命裡緣薄,這麼多年來,你所念所想,所愛所恨,皆因我一人而起,因我一人而落。你會是最好的祭劍品,‘熒惑’會很喜歡你的。”
“不!”
她活了這麼多年,這麼拚命的操練傀儡,這麼努力地練劍,竟然隻是為了成為一柄劍的祭品?
不!她不是為了祭劍而生的,她不該命絕於此。
陸嬋璣擲地有聲地反駁。
她一步步後退,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陸聞樞,陸聞樞的表情依舊同過去一樣溫柔款款,陸嬋璣卻透過他的溫柔皮相,看出了他的固執與癲狂。
十三年,這十三年間,陸聞樞在她眼裡,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陌生。
她認識了他十三年,卻在今日才認識真正的他。
這讓她如何能心甘情願地平靜接受自己的命運?
“你這樣,就不怕其他人知道了,會有損你承劍門的威望,有損你的道行和修為?”陸嬋璣試圖叫醒陸聞樞,“你這樣做,讓陸祁他們知道了,你還能是他們心裡那個——”
陸聞樞卻隻是又一抬袖。
陸嬋璣便又一次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她再度被陸聞樞施了法咒,身體不受控製從地麵站起來,僵硬得像一具傀儡娃娃,被陸聞樞操控了行動。
陸聞樞一隻手揮開禁製,登時,崖頂狂風大作,幾乎要把青鬆吹走。鬆樹死死抓住地下的根,巋然不動,但陸嬋璣卻在迎著風走。
她一頭青絲和單薄衣衫被吹得淩亂不堪,但身體依舊一步一步往前、往前、不停往前——前麵,是崖。
看著那一抹青衫漸漸朝斷崖而去的背影,陸聞樞最後歎了一聲:“阿嬋。”
他這聲歎息像是在笑她方才那一番話可笑:“凡人的生命不過百歲,等你死後,修真界不會有人記得你的——除了我。”
“我會一直記著你。”他說:“阿嬋,為了我,跳下去。”
腳下踏空,一陣失重感傳來,陸嬋璣閉上眼睛,終是落下第一滴淚來。
一道狠戾的劍氣迎麵劈來。
接著,第二道,第三道……
衣衫劃破,青絲削去,血肉模糊,神魂不清。
沉眠已久的“熒惑”戾氣不減,一道劍氣,就足以帶來滅頂之災。
模糊間,陸嬋璣看見了“熒惑”矗在崖底的的劍身,聽見了它興奮的錚錚嗡鳴,很快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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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後。
青峰之上,再無聆春閣。
承劍門內,也再無陸嬋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