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沒有發覺有人靠近,手裡拿著噴壺,垂首專心致誌地在給玉宵花叢澆水。
微生溟定定看了她幾眼,他不知對方身份,卻也不想去猜,不想去了解。本想直接離去,可眼角餘光一瞥,卻見她提壺澆灌的對象並不是玉宵花叢。
而是玉宵花叢旁,一株新長出的植株。
植株霜葉泛白,葉片邊緣有著微微的鋸齒狀。
這株植物於炎州並不常見,但微生溟卻再熟悉不過。
是……苦心草。是他在祖州尋找尋找養神芝時,毒到他的苦心草。
正想往前幾步看個分明,提壺的姑娘卻回過頭來,直直看向了他。
那一雙過分黑白透徹分明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朱顏綠鬢,不過二八少女模樣,身上亦是靈氣稀薄,恐怕仙齡尚幼,眼裡卻沒有少年那近乎莽撞的熱切,也無少年常有的迷茫稚嫩,反而清冷堅銳,抬起眼瞼視線掃向他那一下,像是有一柄漂亮的薄刃出了鞘。
有殺氣。
這不該出現在一個仙齡尚幼的小修士身上的殺氣,令微生溟幾乎本能鎖起眉頭。
但那本就不算容易被察覺到的殺氣也隻是一瞬,見是他,玉蟬衣眨了眨眼,問道:“你醒了?”
因巫溪蘭提前告知過她,她這位師兄性情古怪不理人,玉蟬衣本沒期待得到對方的回應,卻不想在她這句話後,微生溟卻接了話。
“你這是在做什麼?”
玉蟬衣低頭看了苦心草一眼,答道:“養草。”
“這是一株毒草。”
見玉蟬衣不動,微生溟提醒道:“這是苦心草,毒性無色無味,會悄然無息地滲透在生長地周圍的空氣中。你身上靈氣稀薄,又不運功防備,若是抵禦不住,就會中它的毒。”
玉蟬衣聽了,卻理所應當點點頭:“我知道。”
他說的這些,她早就問過巫溪蘭,從巫溪蘭那得知了。
按書上的記載,苦心草無色無味,毒性卻不強。
隻是一株小小的苦心草,不至於能將一個成年修士放倒。
可師兄卻傷得很重。
巫溪蘭覺得,可能是她的醫書上關於苦心草的記載出了錯。
“你說的這些,師姐都已經告訴我了。”玉蟬衣道,“我在你衣服上找到沾在上麵的苦心草種子,就想種一種試一試,看看苦心草毒性到底有多凶。”
微生溟問:“既然知道,那你為何不運功抵擋它的毒性?”
玉蟬衣又不答話了。
微生溟沉默著看著她,電光火石間,忽然想到一個不太合理的可能——
她可能,在用自己,試苦心草的毒性有多重。
很不合理,但眼下,似乎並無其他可能。
微生溟抿了抿唇,說道:“苦心草毒性不強,隻不過正好克我。”
苦心草毒性攻心,而他有心魔,心智本就時常混沌不清,對他來說,苦心草毒性猛烈不可抵擋。但對其他修士來說,則未必了。
玉蟬衣聞言一怔,提著壺走出玉宵花田:“那真是白費功夫了。”
走到微生溟身邊,她又掃了他一眼。
算起來,他整整昏迷了十天。
縱然醒來,依舊麵色蒼白,衣襟染血。一身幽冷的氣息,實在不像活人,倒像是剛死了兩天從墳堆裡爬出來的一具屍體。
若非親手摸過他脈搏,探過他鼻息,玉蟬衣真要懷疑他是具死屍。
但那張臉又著實漂亮,哪怕失卻血色,唇也蒼白,依舊稱得上容色冶豔。豔這個詞用給男子實在不合適,用給她這師兄卻很恰當。此刻那雙十日以來始終緊閉的眼睛睜開了,裡頭那對顯得迷離的瞳仁外圈微微泛紅,眼角也紅,像是隨時會哭一樣。
這苦心草,著實將他折磨得不輕。這十天,巫溪蘭忙於翻看典籍尋找關於苦心草的更多記載,以糾正她醫書上的錯誤,照顧師兄的任務就落到了玉蟬衣的頭上。
她不止一次看到他在昏迷時大汗淋漓,一副備受煎熬的模樣。
想到這,玉蟬衣著實有些失望。
她還以為人人中了苦心草的毒都會是像她這位美人師兄一樣的效果,本以為……這苦心草能用到陸聞樞的身上。
微生溟捕捉到了她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
他不作聲,跟在玉蟬衣身後,一道走進藥廬。
藥廬內,巫溪蘭麵前堆滿了各種醫書藥典,頭發也亂糟糟的,表情看上去苦悶得不行。
玉蟬衣道:“師姐,師兄他醒了。”
“醒了?”巫溪蘭從一堆書簡中抬眼,看了微生溟一眼,見他活著,很快將視線垂下。“真是一如既往的稀奇,又自己好了。”
想起什麼,她又抬眼:“師弟,還是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不儘宗剛入門的小師妹,玉蟬衣。”
微生溟已經將養神芝放下,正要離開藥廬,聽了巫溪蘭的話,他腳步隻是稍稍一頓,沒回應什麼,又走了出去。
巫溪蘭看向玉蟬衣,說:“看吧,我就說他不搭理人。他一清醒,八成又要出門,去劍攤拔劍。哎,又要被人看我們不儘宗的笑話了。”
玉蟬衣卻看向微生溟離開的背影。
那背影蕭瑟寂涼,玉蟬衣隱約覺得,他不像是巫溪蘭說的那種人。
方才……不就理她了麼?
微生溟走後,巫溪蘭伸手撈過養神芝:“讓我看看他放下的這是什麼……養神芝???”
“是祖洲的養神芝!!太好了太好了!”巫溪蘭興奮得兩眼放光,語氣驚喜萬分,“師弟怎麼會有養神芝?不管了,放在這兒,就是讓我煉丹用的,他用了我的護心丹,我要他的養神芝,扯平了。”
玉蟬衣沒忍住,在一旁說道:“師姐,師兄剛剛和我說了幾句話。”
“是嗎?”巫溪蘭很驚訝,問道:“他都同你說了些什麼?”
“沒說太多,隻說了幾句話。”玉蟬衣道,“師兄說,苦心草之所以讓他傷得那麼重,是他體質特殊。這苦心草克他,隻對他毒性重。”
“什麼?”巫溪蘭愕然,想了想,很快倒是接受了,“他體質確實特殊,又不是什麼靈力深厚的修士,之前受傷過那麼多次,哪怕命懸一線,總是死不了。我還當他這體質得天獨厚,適合讓他頻頻作死,沒想到抗毒性卻那麼差。看來天道確實公平,有所得,必有所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問題根本沒出在苦心草上,出在人的身上。”
恍然大悟之後,巫溪蘭意識到什麼,仰頭抱怨:“啊啊啊,那我這十天看了這麼多書,豈不是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