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穿過城門,走上山道,就這樣沉默地消失在白茫茫的薄暮山脈裡了。
蒼英聽完消息後打翻了水杯,愣在原地半晌回不了神。
對於這樣一個幼童來說,嚴冬入山,無異於自殺。她不明白,事情怎會變成如此慘烈的結局。
偏偏就在次日,蒼簡醒了。
家主拖著重傷未愈的身子,不顧眾人勸阻,瘋了似的在薄暮山脈裡找了三天兩夜。
沒人知道最後是如何找到的。就像沒人知道,那麼小那麼虛弱的一個孩子是如何在風雪呼嘯的深山裡活下來的。
無論如何,雪霽初晴的那日,蒼簡親手把孩子抱了回來。
可似乎有什麼已經無可挽回了。
那女孩大病一場,曾經清澈的眼底,多了一層不止息的寂寞風雪。
她開始一次次地離開蒼家,離開朔城,走進遼闊無邊的大山裡。每一次,家主都會不厭其煩地將她找回來,但沒安分多久,她又從家中消失而去。
二長老也不知道,那女孩從何時起成了邱鷹手底下的獵人,隻知道從她十二歲那年起,蒼簡從記她離家的次數,開始改成記她回家的次數。
一年又一年,朔城的人都知道她。
酒館的獵人,街頭的商販,掃地的役夫,還有駐紮哨樓的城衛兵……都知道她。
她是披甲負弓的年輕獵人,會扛著比自己都大的獸屍,從山路裡走來。
她沒有雙親沒有家,笑起來像清水洗滌的白刀,不似這個年紀的如花少女。
“萬幸這孩子本心不壞。”
蒼英神色複雜:“家主憐愛她多年,她知恩,平日裡多少收斂著。”
“可有些隔閡產生了便難以抹平,”二長老攥緊手指,嗓音似乎有片刻的不穩,但又立刻被她壓成冷酷的調子,“我隻憂心,她的心再不可能真正向著朔城,忠於蒼家了。”
“所以你的意思,對我們而言,”蒼猛沉吟道,“這些孩子中的哪一個被選為學府學子都不要緊……唯獨不能是蒼淩闌?”
蒼英閉上雙眼,喃喃道:“是。我知道這麼說對她太不公平……但是如今的蒼家,再禁不起第二個蒼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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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中,驟然風起。
“……如此而已?”
黑衣少女歪頭笑了,“還當什麼呢,這個我自然曉得的。”
蒼淩闌心不在焉地往身後那株大樹上一靠,語調散漫,神態也自若:“昨日在山中相遇,不是問過嗎?你說過未啟靈者進不了學府的。”
韓童愣住。
他本已經做好了蒼淩闌會發怒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反應。少年愕然又茫然,還當她是委婉地譏諷,便道:“不,不,姐姐,你聽我說完……!”
“昨日我說欣賞姐姐的禦獸之術是真心的,今日也是。隻是姐姐的情況實在特殊,我雖有學府大先生的委任,卻不過區區一名學子,做不得這個主。哪怕姐姐拿了朱雀印去王都,也會被其他先生們攔下的。”
韓童上前一步,情急之下不顧禮數,徑直握住了蒼淩闌皮革護腕:“所以,你同我一起去王都吧。”
“金秋之月,學府四海招生,但凡是朱烈境內二十歲以下的禦獸師都可一試,彼時大先生也會露麵,隻要大先生能點頭,就無人敢再置喙……”
蒼淩闌淡淡地看著他。
她道:“王使大人。”
韓童連忙道:“姐姐叫我韓童就是。”
可蒼淩闌搖了搖頭,堅持道:“王使大人。”
她平靜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看我以殘廢之身掙紮到這個地步,心裡同情,兼有欽佩……可又明白學府不可能收我。”
“你不忍、不想,或者不敢明言此事,所以來勸我主動放棄。那樣我免得難堪,你更不必為難。”
“日後到了金秋十月的王都,學府大先生蒞臨,抉擇便與你無關。若我入選,你自可作為舉薦的伯樂來恭賀同喜;若我落選,你亦可以朋友身份前來安慰。惡人總歸落不到你頭上。”
這一番話,說得韓童那張清秀的臉猛地漲紅了。
“我……我不是……”
他下意識想反駁,卻又無語可辯。
蒼淩闌說得何曾有錯?
他若真把學府規矩看得比天重,剛才就該當眾明言,讓蒼淩闌死心;反之,他若果真賞識蒼淩闌,想為她力爭機會,如今又何必在此?
他受師長委任至此,本該是那個決斷之人,可……
藍衣小公子羞愧得無地自容,張口結舌,竟是一句解釋也說不出來。
“韓家王使,我這話不是怨你。”
蒼淩闌深深看他一眼,“我自己當然知道,一個靈界與精神力俱損的人,妄圖重新踏上禦獸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隻是……”她嗓音縹緲,“既然想要逆天而行,唯有奮死掙紮,才敢求那一線機緣,哪還顧得上難堪與否,是不是這個理?”
“你選不選我,是你的事;我的勝敗,是我的事。七日後的鬥獸,我必會參加。”
“王使這份好意我已心領,不必多勸。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