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深抬頭看了一眼沙漏,快中午了,便問:“今日周家的審訊還沒結束嗎?”
孔泗在添茶水的功夫出去打聽過了,回道:“快了。大人,這周家人好生可惡,專挑好心人下手。”
鄭深不意外:“不是好心人也不可能上他們的當。留周家這麼個大毒瘤為禍一方,是我們的失職。”
孔泗連忙道:“大人彆這麼說,您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什麼都知道,這事怨不得您。對了,新縣令下令杖責那周老漢五十大板,這麼多板子挨下去,周老漢多半熬不過,不過周家之所以乾上這敲詐勒索的勾當也是他帶的頭,純屬活該。此外,新縣令還下令周家涉案的五房分開搬遷至其他村落,大人,您說這沒事讓人搬家做什麼?”
孔泗不了解這其中的深意,但鄭深卻立馬明了。
他放下毛筆讚道:“最後這不起眼的懲罰才是真正的殺手鐧,以後麵對這種不能殺又不好處理的村民事務,都可參照這個法子啊。”
周家人之所以如此猖獗,很大原因在於周家團結,青壯年男丁又多,若是敲詐勒索時遇到硬茬子,拉出幾十號壯漢將人暴打一頓,受害者打不過手頭又沒證據,又擔心周家打擊報複,隻能舍財免災。
如今將他們打散安置,遷往陌生的村落,周家便是外姓人,名聲又不好,而且分散之後家族勢力也弱,在村子裡肯定會受到排擠,他們忙著在村子中立足,哪還有時間搞事。
這招看似很輕,不起眼,但卻是從根子上瓦解了周家的勢力,防止周家人再仗著人多勢眾亂來。高,實在是高!
孔泗看著自家老爺讚不絕口的樣子,有點酸:“老爺,如今新縣令這把火燒得這麼旺,您再誇,大家都隻記得新縣令,不記得您了。”
鄭深看著這位跟隨了自己多年的老仆,啥都好,就是心眼小了一些。
他說道:“孔泗,你太狹隘了。陳大人青年才俊,前途無量,如今龍困淺灘也是暫時的,他不會一直留在咱們廬陽的,更彆提爭什麼名頭了。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孔泗被訓了一頓,垂下頭,慚愧地說:“老爺,是小人的不是,小人謹記,以後不會了。”
鄭深點頭,正想繼續乾活便聽外麵傳來了柯九興奮的聲音。
“大人威武,今日這審訊是小的見過最熱鬨的。”
都退堂了,很多百姓還議論紛紛,意猶未儘。
陳雲州斜睨了柯九一眼,心說你小子確定不是在變相說我太會搞活了?
他取下官帽塞到柯九懷裡,抬手敲了敲門:“鄭大人,現在方便嗎?我有點事想跟你聊聊。”
鄭深示意孔泗去開門,自己也站了起來迎客:“方便的,陳大人請進。”
又讓孔泗奉上熱茶。
雙方落座,鄭深先開口,問陳雲州:“陳大人第一天升堂斷案,感覺怎麼樣?”
陳雲州笑了笑:“還好,有衙門諸位同僚鼎力相助,一切還算順利。”
鄭深點頭:“那就好,陳大人初來廬陽,若是有什麼不大清楚想了解的,儘管開口,下官一定配合大人。”
陳雲州下意識地瞅了眼擁護值,沒長。
這個鄭大人可真有意思,明明每次都在向他釋放善意,也幫了他不少忙,可擁護值就是不動如山。
說實話,陳雲州對鄭深的印象並不壞。這人可能愛摸魚了點,但職場中人,有幾個不愛摸魚的?陳雲州自己是個奮鬥逼,但他不會強迫彆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追求,隻要不妨礙到他人就好。
“多謝鄭大人。昨晚多虧鄭大人想得周到,不然我可要睡床板了。”陳雲州認真地向鄭深道了謝,然後說起自己過來找他的目的,“鄭大人,今日衙門從周家罰沒各種財物共計六百多貫錢,我準備在城門口貼個公示,若一月之後苦主不曾來尋,就將這筆錢暫時發給縣衙差役們,補齊前幾個月的工食銀,餘下的留做縣衙的開支,大人意下如何?”
周家敲詐勒索的不止這麼多,但這五年,他們家那麼多人娶妻生子、修房建屋、喪葬治病等日常開支花了不少,如今就隻剩這點了。
這筆錢都是敲詐的外鄉人的,很多苦主連全名都沒有留下,更彆提籍貫和具體來曆,大部分都是找不到的,所謂公示一個月也不過是走個過程,最後錢還是要回到縣衙的庫房。
鄭深明白這裡麵的彎彎繞繞,但他並不反對,畢竟衙役們長期吃不上飯是個大問題。
“陳大人這法子挺好,我沒意見。”
說完,他都在心裡感歎陳雲州運氣好,因禍得福,一道廬陽就搞到了這麼大一筆錢,解決了縣衙的燃眉之急,同時還收買了人心。
就是看在補齊月俸的份上,衙門的差役們恐怕都會對這位陳大人多敬重幾分。以後他要辦什麼事,手底下的人都會跑得快很多。
陳雲州倒沒想這麼多,吩咐了柯九兩句,又對鄭深道:“鄭大人,我來找你還有一事。咱們縣衙有四十公頃的廨田,往年都是租給百姓耕種,再收一些租子,對吧?”
鄭深有些意外陳雲州消息的靈通,含笑點頭:“沒錯。這是縣衙收入的主要來源,孔泗,去將廨田的賬目拿過來。”
孔泗很快抱了一疊厚厚的賬目過來,放在陳雲州和鄭深中間的木桌上。
看著堆成一座蕭山的賬本,陳雲州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賬冊的封麵,並沒有翻開,而是看著鄭深道:“鄭大人,僅憑收租,廨田的收入無法承擔縣衙的日常開支吧。”
鄭深苦笑:“陳大人一陣見血,確實如此。縣衙的開支,還有一部分靠田賦留存,隻是近幾年,朝廷的稅負加重,我們廬陽縣時常完不成任務,留存也不多,隻能另想他法。”
鄭深的法子就是精簡人員,縣衙雖小,但三班六房,還有倉房、庫子、驛丞、醫官、轎夫、燈夫等等,加起來以前有兩百多人,現在已經精簡到了一百多。
陳雲州說:“鄭大人,這些都不是長久之計。我一個朋友從南海淘回來一農作物,名紅薯。這種農作物適應性強,耐旱,山地、沙地都可種植,而且產量高,是果腹的好東西。我想將廨田收回來,種植紅薯,增加產量,鄭大人意下如何?”
鄭深沒第一時間答應陳雲州。
廨田可是關係著衙門底層差役們的生計,往年租出去,雖然租子不算很多,但勝在穩定。這紅薯萬一沒陳雲州說的那麼好,最後顆粒無收,少了這麼大筆收入,縣衙的開支從何而來?
沉默半晌,鄭深問道:“陳大人,這紅薯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好?”
陳雲州對紅薯非常有信心,現代社會紅薯畝產幾千斤是很輕鬆的事。不過古代嘛沒有那麼多化肥,農家肥的量遠遠不夠,因此紅薯的產量會受一定的影響,但其產量肯定也不是水稻、小麥可以比擬的,而且種植管理也比這兩種農作物更輕鬆。
陳雲州報了個非常保守的數字:“鄭大人,畝產千斤沒問題的。”
鄭深蹭地站了起來,兩眼大睜,激動地抓住陳雲州的胳膊:“陳大人,您說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