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的東大洋上，牙艦乘著信風在大海上暢遊。
時間一晃又過去一個多月，西南信風也從赤道附近向著南回歸線緩慢移動著。以東土的季節，現在已經由夏入秋，但在南方卻是漸行漸暖。
重陽過後，喬銀已經二十三歲了。儘管外表上沒有什麼變化，但精神上卻讓他多出了幾分沉穩。
因此喬銀對東瀛的學術並不認可，但出於尊重，還是重新拿起了大蛇王的著作。
正如他自己的觀點，貴族有貴族的列傳，小民也有小民的故事。喬銀絕對不是那種唯我獨尊的思維，他願意從不同的視野看待這個世界。
這一點，大蛇王倒是與他有相通的觀點。
“人類社會的發展是依靠集體完成的，但社會發展的因素卻是由個體創造的；促進個體創造因素的過程叫做演化，促進演化發生的根本來源於血繼。”
“生物的最終目的是繁衍，傳承自己的血繼。動物沒有靈智，傳承血繼依靠的是本能驅動；人類產生了靈智，傳承血繼依靠的是利己行為。”
“捫心自問，當你幫助他人而感到高興時，你是單純為幫助他人獲得了滿足，還是因為幫助他人後獲得的讚許而愉悅？如果是前者，當你幫助他人後得到的不是讚許而是指責，你還會感到高興嗎？”
“因此在人類社會中，絕對的利己血繼難以得到繁衍的機會，但絕對的利他血繼同樣難以得到繁衍。種群的壯大依靠的是大多數，因此能夠傳承的大多數必然是懂得包裝利己行為的血繼。”
“如果你是一位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高尚血繼傳承者，那麼恭喜你：你妻子所生的三個孩子可能都不是你的，你優秀的血繼恐怕很難傳承下去……”
……
“家庭的誕生。”
“人類演化為直立行走，導致了生育上的困難。女性為了得到男性的照顧，於是在演化過程中隱藏了自己的受孕期，男性為了保證所孕育的是自己的血繼傳承，因此留守在女性身邊。久而久之形成了家庭。”
“家庭是人類社會區彆於其他動物的基本組織形式，也是人類從原始走向文明的重大契機。以家庭為單位，人類形成了部落，以部落為單位形成聯盟，最後演化為國家。但人類最根本的目的，永遠是傳承血繼。”
看到這裡，喬銀心中一動，又拿出了從西方帶回來的《社會經濟學》。
“家庭經濟是社會經濟的原始單位，也是社會經濟的根本組織結構；家庭分擔了勞動力再生產的初期成本，是社會剝削個體最終的途徑。維持家庭經濟的穩定，是維護社會經濟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將兩卷書比對了一下，喬銀確定西方聖賢和大蛇王應該沒有任何交集。但他們的結論卻出奇的一致，隻不過一個是從血緣上推論，一個是從經濟上推論。
“原來如此，是我過於武斷了。”
喬銀站了起來，慢慢在船艙中踱著步子。雖然不確定西方聖賢和大蛇王的結論是否正確，不過他們說的確實符合當下世界的運行規律。
大蛇王並沒有否定有高尚的人存在，隻是高尚的人難以將自己高尚的血緣傳承下去。
比如喬銀的父親孟祿寒，他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但他慘遭奸黨迫害，連兒子都沒留下來一個。唯一的女兒還得從母姓才能避免紛爭。
喬銀的母親更是一位聖人，但她同樣沒有子孫滿堂，空留下衣被蒼生的美名，隻能在太廟中享受香火。
甚至在保家衛國的戰爭中，多少熱血兒郎都戰死疆場。子孫綿延的反倒是在後方享受富貴的清流士大夫，還有那些偷雞摸狗的張三刁民。
大蛇王把這個死結叫做“血繼限界”。因為大蛇王本身是反對血統論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認世界依然是由血統支配，無法破解的。所以他才希望喬銀能解開困惑。
而喬銀，卻根本不可能被這種規律所困惑。
因為他是一個鬼仙。
“可惜啊，我們中原是道術的發祥之地，超脫生死輪回，並不注重血緣！如果說血緣對我沒有影響，我對父母的敬愛卻是發自內心的；如果說血緣想將我束縛，那就對不起了。我絕對不會嫁人生子。”
到現在，喬銀才真正理解了鬼仙到底是一種什麼境界，所謂超脫生死輪回是一種什麼境界！困惑西方和東瀛的難題，在他的眼裡根本就不存在。
有禮儀謂之華，衣裳美謂之夏。隻要你認同中原文化，你就是中原人。
中原的傳承絕對不依賴血統，而是精神。哪怕不是鬼仙的普通人，他們從祖先那裡傳承的也不是這身皮囊，而是中原的靈魂。
大蛇王是妖仙，能以旁觀者的角度研修人類文明的發展。而喬銀是鬼仙，能以超脫的心態研修大蛇王的著作，這是更高明的視角。
從宏觀上說，中原人人都是鬼仙，是上古的仙庭。
但從個體上說，中原人也是人，他們必然有著人的弱點，不能真正超脫凡俗。
喬銀似乎看到，一條模糊的道路正在形成。
“大人，快來看啊！”
這時，甲板上傳來了楊樹的聲音，“陸地，前麵又有陸地出現了！”
“什麼，陸地？”
喬銀聽了，也很將書本收了起來，快步走到了船艙之外。
……
此時又到了一天的下午，太陽開始偏西。信風在光熱的引導下，將大海上的水汽聚集在了風帶之上，順著牙艦的航線向西北方向傳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