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獺抱著滿懷的梅花,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天賜良機我才幫你的。隻此一次啊,溫娘,一次不成功,你就再也彆招惹他了。”
他跳上停在門口的小筏,回頭對溫狸擺擺手:“好在你的仇家不是吳大司馬,不過是個落魄公子,‘取他首級,如探囊取物’,我不害怕,你也彆害怕!”
她看著黑獺的船劃了一段,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乾什麼?反悔啦?”
“不是……謝謝你。”
“嗨。”海獺抓腦袋,麵露赧色,以豪氣的笑容遮掩:“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說著學起戲台上黃公的把式,抬手臂,提振腰身:“公之高義,某當結草銜環,效死以報。”
他說著船也沒停,槳聲裡幾乎聽不清。
把溫狸聽笑了。
他們如此嬉笑隨意,仿佛沒有在謀劃一件禍害滔天的險事,不是蟲豸昂首將咬猛獸,不是螳螂舉臂欲攔滾滾戰車……不是要去殺一個人。
水麵風聲大作,金鈸乍響,溫狸被法音驚回。
白衣男子亦朝這邊看來——
他去城外祭拜,素服簡巾,獨那兩朵梅花綻放在他折巾邊,被難羈難綰隨意飛揚的墨發襯著,仿佛散發寒冷香味,好似四月天裡真的下了雪。
溫狸與他四目相對,周身的血液好似都停滯了,耳畔鼓噪天地的喧鬨歸於靜謐,隻剩下他打馬越走越近,馬蹄“噠、噠……”落在橋麵的聲響。
若天上有神佛,應當都在此時顯了靈,偏在淮水之上見到他。
即便秣陵城內外處處川流縱橫,但沒有比朱雀航更適宜她施行刺殺的地方。
一眼掃去,和黑獺說的一樣,他身量高大,肩寬體長,騎在馬上,雙肩與大航欄杆邊獵獵飛舞的旌旗齊平,光靠她的力氣難以撼動。
他身上白袍質地輕軟柔滑,被體深邃,如隨風延展的流雲,腰上係著根玉帶,衣著毫不紮眼,卻從深處透出似玉的潤澤,惹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這人與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黑獺說,他性命昂貴,和她的不一樣。
仿佛是的。
可是……
可是,今日滿天的佛陀分明都在說,諸法平等!
與他擦身之時,溫狸足上鈴鐺陡然激越作響,足尖勾在蓮上,挺腰如月,翻身低沉,身體像承不住露重的纖纖蒲草,垂到白衣公子的馬前。
珠簾酥酥拂麵,臂釧滑到腕底,瓔珞磕到汗濕的頸上。
仿佛佛前濃鬱沉水香、虔誠供奉的花香都凝結成了一滴露,此刻,那露水緩緩下墜。
她咬著一直持在手裡的蓮花,要送與他。
舞姬借觀者獻藝本是再尋常不過之事,隻是“伎樂天”太美,而路過的白衣公子又高貴俊逸,難免叫人心生遐想。
這一幕發生在在“行像”莊重場麵下,周遭僧徒蹙眉、信眾屏息,連散花童子都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大象毫無知覺,兀自緩步前行。
他沒有伸手接花,溫狸也沒有轉頭去看,隻用餘光打量鞍前,見他握著繩轡的手有收緊的跡象,鬆齒任由蓮花墜落。
趁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蓮花吸引,她旋即抻腰直起上身,揚緗陂在他兩肩迅速一拂。同時足踩蓮花,猛向空中一縱,竟鷂子翻空,離了象背。
刹那驚變,眾人屏息翹首,皆以為她在仿飛天作追雲逐月的舞姿。
卻見她直躍到航邊朱紅欄杆上站定,回首望了白衣男子一眼,似乎朝他笑了笑,而後毫不猶豫一躍跳出朱雀橋的木欄,如斷線紙鳶、折翅白鳥一般,直直墜了下去!
眾人的驚呼才喊出來,有一個驚變陡生,隻見馬上本就高出欄杆的的白衣公子竟也躍身而起,與她一同墜下,落入淮水滾滾湍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