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岑安安睡著後,岑硯並沒有離開,反而跟著他一道,睡了一個多時辰。
再多便睡不下了。
心中壓著事。
半夢半醒的時候,下意識伸手去夠身邊的人,往常一摸就能碰到,而且他喜歡將人往自己身上拉,時間久了,有時候他一碰,莊冬卿下意識就會挨過來,很乖的。
岑硯睜眼,小崽子在床最內側呼呼大睡。
哦,不是主屋。
扶著額坐起,意識漸漸回籠,岑硯又才想起,莊冬卿眼下也不在府裡。
擰著眉就這樣坐了會兒。
夜涼如水,和衣而眠,哪怕在夏日,半夜醒來也能感覺到些微的冷意浸透。
但這對岑硯並不算什麼,行軍的時候夜宿野外,冬天也過來了。
目光沒有焦點地飄了會兒。
岑硯扶了扶額。
咂嘴的聲響傳來,床裡側的小崽子翻了個身,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好吃的。
看向岑安安,看到那稚嫩的麵龐中,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地方,岑硯的神情慢慢柔和。
檢查一遍,確認小手小腳好好蓋著,給小崽子拉了下被子,岑硯起來了。
門外有仆傭候著,他出來,仆傭即刻進入內間,接替了守夜的工作。
柳七不知何時到了,卻守著並沒有叫醒他,岑硯由六福伺候著洗了個手臉,清醒片刻,問道:“地圖畫好了?”
“鹽場和山上的地圖,找了當地人與商賈家裡負責的,畫了好幾l份出來,我來的時候正在比對細節,現下約莫是好了。”
柳七恭敬回複。
岑硯:“山路務必詳細,不要被糊弄了。”
“知道的。”
岑硯還想叮囑幾l句,定睛一看是柳七,意識到什麼,失笑著搖了搖頭,若是柳七都辦不好這件事,他軍裡也沒誰能辦好的了,按了按眉心,岑硯:“馬匹呢,走山路軍馬不行,須得矮腳馬,營裡還有多少?”
柳七:“從封地來的時候帶了一個連左右的,剛核對了下,算上中間的折損,幾l年過去,目前還剩二十來匹壯年馬,若是想多帶些人,湊合著也能有三十匹。”
多帶人定然搜尋的範圍更廣,能辦的事更多。
但是用小馬和老年馬,一旦有需要奔命的時刻,耐力便會是個大問題。
這種小事,柳七第一次見岑硯垂目如此之久。
好像取舍格外艱難似的。
“就二十多匹馬吧。”最終岑硯道,仿佛自言自語,“也不少了。”
按慣例。
用作暗中救援來說,
很夠了。
但這件事偏偏無法按慣例衡量。
柳七隻應好,並不多言。
岑硯:“白日派去商榷的人確定好了嗎?”
柳七:“世子失蹤一事,真真假假,我想讓郝三去找‘山匪’要人。”
“郝三?”
岑硯:“哦,是了,他遮掩不住什麼情緒,這樣反而瞧著很真,就他吧。”
岑安是沒被俘,但是莊冬卿在山上,王府還是著急的,既然著急,就要顯出重視,這樣才能讓對方信服,柳七和徐四都太冷靜了,辦這件事的效果會差些。
又說了下調兵和對總督的應對,岑硯揮手:“下去辦吧,不要有閃失。”
知道岑硯如今狀態不對,柳七離開的時候,還是多嘴了一句,“大慈寺住持說過,小少爺是有福氣的,主子不必過於心急,此次必定也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岑硯聞言靜默。
片刻後,隻輕聲道:“但願如此。”
擺手,“下去吧,仔細著辦,郝三那邊你也好好交代,莫有差池。”
“是。”
*
這一夜莊冬卿也沒有睡好。
沒那個條件。
稻草上入眠,短暫的兩三個小時後,極快醒了。
一醒來,身上哪哪兒都疼。
“冬卿兄?”
李央也沒睡著,莊冬卿一睜眼,兩人大眼瞪小眼。
莊冬卿:“李兄……睡不著?”
出乎莊冬卿對李央的認知,此刻的李央,看起來頗有些頹喪。
男主一直是小太陽般的存在,這種落寞的神情,莊冬卿隱隱覺得不大對勁。
“嗯,心裡裝著事,睡不著,冬卿兄也是?”
莊冬卿雖然心裡也裝著事,但累了一天,什麼事情都擋不住休息。
實話道:“不是,地太硬了,我習慣睡軟床。”
睡得不舒服醒了。
李央:“……”
莊冬卿:“……”
李央笑笑,“能睡得著,也挺好的。”
說著看向另一側,胡先生已經打起了呼嚕,在稻草上睡得挺香。
莊冬卿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瞧了眼窗戶,隻看到一片漆黑,喃喃:“也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未料李央竟然答了,“約莫寅時。”
瞧著莊冬卿驚訝的目光,李央笑了下,“離宮這兩年,連夜辦差的時候總是有的,慢慢也就學會自己估量了。”
“不過也瞧得不甚真切,隻能說個大概。”
莊冬卿驚訝的不是這個,是……
“你不會一直都沒睡吧?”
李央沉默著低了低頭。
莊冬卿:“……”還真是。
思考片刻,莊冬卿:“李兄莫不是怪我將你拖入如此險境?”
李央愣了下,失笑,搖頭。
莊冬卿:“那,是有關八皇子的?”
昨晚他們商討了一晚上,大概把這次背後的人,還有杭州官場與鹽務問題是個什麼情況,分析了個透徹。
再加上莊冬卿的一些“王府流出的消息”,胡先生與李央對他能知曉宮內情況也沒生疑,於是再插入些發生過的劇情,便將形勢原原本
本地給捋順了。
此次事件背後之人,除了八皇子不作第二人想。
胡林也替莊冬卿解答了一些劇情裡的疑惑,比如,為何原本是在上京附近發現的私兵,變到了在杭州。
因為總督還沒調任。
原文裡沒有巡鹽這一項,按理總督今年考核後,就該調往上京。
再換到原文中,私兵也是最後時刻才被亮出,目前應當是被發現得早了。
現在這裡隻有兩萬人,其實遠不到能起兵造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量級,原文裡應該是從杭州到上京後,還會吸納新的人,在新的山頭,兵營規模再擴大一倍左右。
這樣看,總督和八皇子的關係就不一般了。
這麼重要的事交到手上,眼下總督至少已經做到了八皇子的心腹。
李央神情懨懨的,笑了下,莊冬卿莫名感覺這表情有些厭世。
實際他說出來的話也是。
“有些吧,但並不儘然,隻是……有時候回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莊冬卿:“?”
李央好似格外疲憊,也不知道有沒有他們被關到一起的因素,對莊冬卿說的話也分外不設防。
“就感覺每個人都有很清晰的路。”
“三哥必定是知道了什麼吧,才會在洪災的時候不出力,但是一到杭州巡鹽之後,公務上的事,雖不怎麼勤勉,但次次必定是要到的……”
“但三哥一次都沒說過……就像是……”
就像是當年獵場的那次兵變一樣。
李卓早早下了山,卻誰都不提示一句,任由事態發展。
最後,李央的生母,淑妃死在了兵變中。
李央:“當然,我知道三哥也想坐上那把椅子。”
“八弟也是,甚至養私兵的事情都做了出來,他進貢給父皇的丹藥,就很難說,是不是真的那麼神奇了……”
莊冬卿欲言又止。
想說凡是丹藥,隻要用了重金屬,都是毒藥,但想到這個時代的思維限製,又覺得這話屬實超前與不合時宜了些。
莊冬卿還是咽下了去。
李央也不指望莊冬卿能說什麼,自顧自繼續道:“離京的時候,我其實隻希望能做些實事,有點用處,雖然母族都對我寄予厚望……但我也不確定,總覺得好像自己沒有特彆的才能堪當大任,現在……”
現在好不容易踏實地做了些事情,卻未料幾l個兄弟已然走在了他前方,已經非常迫切地在打皇位的主意了。
都是宮裡長大的,莊冬卿能憑劇情感知到盛武帝時日無多,李央靠政`治嗅覺也能。
感覺到了,卻隻覺得疲憊。
“包括你,冬卿兄。”話頭一轉,李央看向莊冬卿道,“你現在在王府過得也不錯,我能瞧出來,你很樂意為王府做事。”
“真好。”
莊冬卿:“……”
他其實沒做什麼。
但這個時候
和李央解釋,也解釋不清楚。
不知道該說什麼,莊冬卿低低道:“你這樣說,胡先生該傷心了。”
畢竟都是為了那把椅子,如若不然,這麼多人聚集在李央身邊是為了什麼呢?
李央笑了下,苦笑,“是啊,所以得趁著他睡著的時候說。”
莊冬卿越發聽不出來這話是打趣還是苦中作樂。
但隱隱的,覺得李央不該是如此心境。
盛武帝都快要開始服用第二輪丹藥了,馬上……這種時候,李央如果沒有鬥誌,那將是非常棘手的問題。
莊冬卿咬牙,總覺得有什麼被自己忽略了。
耳邊忽然有列隊跑步的聲音傳來,莊冬卿和李央對視一眼,趕緊扒到窗戶縫向外看。
奈何窗戶太高,得一個人踩著另一個,才會有可能夠著。
麵麵相覷半晌,莊冬卿豁出去了,主動給李央當腳踏。
兩個人都沒什麼經驗,勉勉強強李央扒拉到窗戶了,形容卻非常模糊,“是在練兵嗎?”
說完自己又否認了,“不是,跑步聲太雜亂了,活像……”
莊冬卿:“活像往一個地方跑?”
“對,是這樣。”不像是有規律的鍛煉訓練。
又看了幾l眼,李央確定了,外麵的人在聚集。
動靜太大,胡先生也聽到了跑步聲,醒了過來。
“什麼情況?”先生驚訝道。
李央轉述了一遍,莊冬卿不想踩皇子,可也不想給彆人踩,在胡先生提出再看看的建議後,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莊冬卿拒絕了再次奉獻,李央確實沒什麼架子,既然踩了莊冬卿,決意這次給莊冬卿踩。
奈何胡先生死活不應。
最後的最後,莊冬卿踩在了胡先生身上,往外看。
往外一瞅,莊冬卿眼皮跳了跳。
他……見過這種情形。
在定西王府駐紮的營地裡。
“在聚集,軍隊講究個令行禁止,我猜要麼是有什麼宣布需要這麼多人,要麼……”莊冬卿頓了頓。
胡林將他的話接過說完到,“要麼就是有人打了上來,需要這麼多人反擊。”
莊冬卿從胡林身上下來,想了想,“應當不是打了上來。”
若是現在剿匪,相當於不顧他與李央的安危,這個信任,莊冬卿對岑硯還是有的。
胡林卻擔憂,“萬一……”
知道胡先生多思多慮,莊冬卿席地而坐,平靜道:“那就等著吧,如果隻是有事宣布,那這裡就是有序的,如果打了上來,那會有人來提我們當人質吧。”